深秋的夜来得很早。勿勿洗完碗，我告诫自己：去轩轩家，给完资料立马走人，回来后或许能完成一部分功课。我已不再年轻，若想有所作为，时间就得如珍珠般数着花。

轩轩托我，帮忙打印复习资料，再忙我也不能拒绝。他是我女儿的同学，父母长年在外地做生意，身边只有奶奶和两岁的妹妹乐乐。我如何能让这个缺失爱的孩子雪上加霜呢？

萧瑟晚风中穿过一条马路，没多久就到了轩轩家楼下，按响门铃后，摸黑爬了几层楼，有户人家敞开着门。屋门口，一团澄黄的灯光笼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楼道很黑，我喊着乐乐的名字。她静静地守在门前，直至我牵着她进了屋内，看清了我的脸，才仰头对我露出天使的笑容。

偌大的客厅有些冷清。奶奶疲乏地歪在沙发上，抱歉地对我微笑。乐乐口齿不清地喊我陪她玩。抱着乐乐坐在奶奶身边，才听得轩轩妈回来住了没几天，昨天早上又离开。乐乐哭了一天，奶奶也病得难以爬起。

我想奶奶八成是气病的。轩轩刚上小学时，轩轩爸妈请奶奶临时帮忙照顾。转眼孩子读五年级了，“临时”变得遥遥无期，还添了个年幼的乐乐。期间轩轩变着法儿跟奶奶吵架胡闹，甚至离家出走，每次弄得鸡犬不宁，却只换得父母短暂的停留。前几天轩轩爸妈在电话里责怪他成绩滑落太多，他终于愤怒地大喊：“学习好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不懂的有父母教，我没人疼没人教，怎么读好！”这次宣泄又让愧疚的妈妈飞回来一趟。而多年累积的陌生使母子相处硬碰硬，轩妈不几天就落荒而逃。

乐乐勾着我的脖子，一会儿妈妈，一会儿阿姨的亲昵叫着。轩轩没有出房门，家里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我问轩轩的状况，奶奶叹气答到：“平时还是不搭理人，有事就粗声粗气地顶撞。每天跟妹妹玩一会，动不动就惹妹妹哭。”我不放心，放下乐乐，走进里屋。轩轩正蹲在地上翻找资料，见我进门，就站起来礼貌地打招呼。他的脸呈现不均匀的棕褐色，挂着难以抹去的失落。我请他带我参观房间。他麻利地收好摊在地上的书本，整齐地放进书柜里。书柜里摆着许多励志的书和名人传记，问他是否有读。他点头说看了一部分，沉稳的样子显出不合乎他年龄的成熟。

轩轩心气很高，也能自律，成绩一直很好。这次期中考的惨败，我怀疑是他故意而为。年少的激情在求而不得的亲情中屡战屡败，下一次战役他会拿什么来牺牲，让人不敢想象。

我扶着他的肩膀，想劝慰他几句，却觉得言语艰涩，不知如何开口。摆在轩轩父母面前的，是一条难以跨过的河。不愿割舍的生意，不知如何管教的孩子，他们象跳蚤般在两地乱窜，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跟轩轩一样，他们也有亲情的撕扯，焦灼地渴望，可出路在哪呢？

安慰的话苍白无力，轩轩仍表情凝重地听着，干涩的眼眶有点红。他正处在做梦的年龄，却被现实压制如困兽，我的心一阵生疼。

乐乐进了房间，拉着我的裤腿，再三邀我陪她玩。我也再难找出言词，只得叫轩轩多照顾奶奶，有难处找我。他点了点头。我抱着小乐乐出了房门。

陪奶奶聊天时，乐乐抱着我亲了又亲，嘴里发出嘟嘟、妈妈、阿姨、宝宝等模糊的字音。奶奶翻译说：“妈妈坐火车走了，嘟嘟嘟~宝宝不哭，宝宝乖，阿姨陪宝宝玩。”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我的臂腕骤然沉重。那软软娇小的身体紧贴着我，散发着幼儿的奶香，摇曳着对母亲的依赖和渴望。我的眼泪骤然沉重起来。

多年前，因为婚姻的挫败，我的小女儿一直呆在老家，每年春节和国庆长假时我才回去看一下。每次收假离开时，女儿总是倔强地把手背在身后，不肯说再见。

越拉越长的车站，洒满了我思儿的泪水。回到工作地后，听得孩子餐餐守在门前，等我回家吃饭，泪水又湿衣襟。我如何不懂孩子对爱的渴求？可是我又能给多少呢？每当听到孩子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要爸爸，我就如惊弓之鸟般避之不及。漫漫黑夜，谁安抚我怯懦的心？谁牵引我走前面的路？谁让我刚强壮胆？谁用爱滋润我的心田，让我饱足地喂养我的孩子？

我也如怀抱中的这个幼儿，切切地渴求。谁是那爱的源头？

在那不堪回首的往日里，我承受着痛苦和羞愧的双面煎熬，也给孩子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直到我走进教堂，在姊妹们的帮助下，重新鼓起勇气面对困境，把孩子接到身边抚养，才结束了那场噩梦。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在现实中都如此疲乏无力。多么渴望那从上而来的丰盛泉源，将爱浇灌众人，从上流到下，直至这些柔弱无助的孩子！只是这爱从如何寻得，又该如何传播呢？

时间过得飞快，还不曾给乐乐讲完一本小故事，我就不得不抱歉地离开。望着乐乐失望的眼神，想着里屋里轩轩落寞的身影，还有奶奶越来越多的白发，不由地叹息，人多么有限，我能给的如此的少啊！

在奶奶的教导下，乐乐摇着肉肉的小手喊着：“阿姨再见，上帝爱你，我也爱你！”脆甜的童音如春风吹皱我的心湖。

我的心里涌起了更多的渴望，愿最全备的爱能滋养更多干渴的心灵，我的脚步那么急切，回家！那里有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在等我，还有一叠的功课，让我去探索，去接住，真爱的赐予。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