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德明

娘45岁（1955年）生我。

在那个医术、物质都差的年代，她心室闭锁不全，军医对她说「只能保一个，要哪一个？」娘说：「我都要！」因为娘狠不下心不要我，但要了我没有她，孩子谁来呵护成长呢？至终，上帝的怜悯，两个人都保下了。

从此，我这「老来子」甚得娘的宠爱。记得小时候贫血，晒晒太阳就常昏倒，娘东抠西省买了「肝精」给我打针，每天一个荷包蛋汤给我补，这才渐渐将体质休复正常。而我也好像从小就贴着娘，娘也喜欢顺口就叫我做家事，买家中杂物，上市场（还教我怎么选新鲜肉、鱼、青菜的方法），到农会领米、面粉、油、盐，到邮局每月定存50元……等等，我乐意去做，做得也讨娘舒心。

有一次我走路去邮局不长心，把50元弄掉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我不敢回家，直到天黑了，娘叫哥哥来找我，我才敢回家。娘看到我，能说什么呢？娘再不舍，也舍不得我这儿心中惊慌害怕呀！

初中时，我常和哥哥打架，打得不可开交，娘气得拉开我们，坐在那泪流满面，突地拿了一把剪刀就要往胸口戳，吓得我魂都快飞了。事情平息，我还认为娘偏袒哥哥，心中甚不服气，还真想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如今想来真是幼稚，也更加体会到儿女若不互相友爱，为娘的是何等痛心。

爹娘二人都是旧时代的人物（爹1899年生、娘1910年生），两人都很关怀对方，又都不会表达。加之家中经济甚差，日久之后，娘身心灵枯竭，心中又不得安慰，常见她一边搓着洗衣板洗衣，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要发病似的，我看了很害怕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某天，不知怎的发现娘留了遗书，依稀记得就是要寻短，所以赶紧到家中后院到处搜查，果然被我发现娘藏了一瓶「巴拉松」农药，我当场把它倒了，但又怕娘知道，所以冲了冲瓶子后，装回一瓶自来水摆放回去，这事如何了的，也记不得了。

初中毕业，我进了军校，入校是八月底，九月中秋节不能放假回家，当晚全期同学带往大鹏海边（空军幼校位于东港大鹏），一人手中一个月饼一个文旦。坐在地上看着月亮，到底是个15岁的毛孩子，好想娘呀！晚就寝后，流下思娘的眼泪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记得有一次，打了学弟，被剃了光头关禁闭，禁足了几星期。第一次返家，娘就问：怎么瘦了呢？头发呢？我撒谎说，上次坐火车返校是下雨天，淋到火车顶上流下的脏水，生臭头了，所以才干脆剃个大光头，娘这才不追问了。其实，如今想想，娘知道我的调皮捣蛋，可能就是犯错了吧！

三年后，进入官校，心中起了变化，不喜欢这个团体了，于是不读书，弄了个学科淘汰，本想先去当兵再说。但爹娘一想，家中经济太差，以后这孩子这样下去还得了。因此又被爹抓去通信学校报了到，糊里糊涂也毕业了。

任了官，干了13年，又不想干了，娘怎么劝我也不听，还请同学太太来劝我，但我仍是我行我素。军中退了下来，社会上的规矩啥也不懂，踫得满身是伤，一事无成，想起娘那时看着我，心中多么难过呀！

上图：作者父母合照

1994年三月娘说她胃不舒服，我带她去照了胃镜，看不出什么，她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了。至十月，同样情况再次出现。

此次诊断出是胃癌末期，娘对医生说：「医生，请尽管说明，我不怕死！」当时我站在娘身后大手摇动，示意医生万不可明说，故医生敷衍过去，及至我回头去问医生，医生告知：「以你母亲的年纪，状况不好，再看吧！」

娘住院仅做了一次化疗就垮了，不能进食，娘也拒不插鼻胃管，就是等死，家人劝说均无效，最后是我在病床边和她说些贴心话，她才同意了！想想这大概就是幺儿和娘最亲吧。一个月后（1995元月）娘走了，办后事直到要盖棺钉钉了，我终于意识到再也见不到娘了，开始哭着叫娘了……

娘生前，我真是让她伤透了心，至1985年，台湾经济起飞，我也买了小汽车，就常带爹娘四处游玩、吃馆子，心中以为这就可以宽了她的心，其实物质的东西，哪能真正安慰她呢？

还好上帝怜悯爹娘，哥哥在爹生前，传了福音给爹，而我的外公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娘在他老人家带领下也已受洗归入了主名，这是我这辈子最最要感谢哥哥的。

那时，我还在浪荡，若非神的怜悯，我将来在乐园里怎见得到他们呢？不过，我想，到时见了他们，真要求他们打我的屁股呀！

最后，记述一件趣事，缓缓情绪。

我读幼校时，假日常带北部同学来家中吃吃娘做的「小锅菜」，饭后我们要换便服出去玩，当时天入秋，我问娘她给我手织的一件红毛背心摆哪了，娘直接回答：「在房间电视里面」，我就熟门熟路找到穿上了。

出了门，同学问我：「德明，刚刚不好意思问，你家电视里面怎么会有衣服呢？」一听这问题，我回过神来笑翻了腰。原来旧时的电视机是一个类似木箱子的木壳里面架了一大体积的电器影幕而成，之后电视机坏了，娘把壳子留了下来（还带着拉门）当成收置衣服的柜子用，方便实用。但却使同学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了。

记得事后和娘说起这事，她仰头大笑，还赶紧用手遮着她那已掉了门牙的嘴巴！那样子可爱极了。这些情景仿佛昨日，但都过去了。

娘陪了我40年，我小时候得娘的疼爱，相信那时她心中也喜乐生下了我这么个儿。然她在世时我真让她操透了心，她走了25年，如今我也迈入了65年岁，流光飞逝里忍不住思念她时，我就常常抬起头对她说话：

「娘！好吗？一定很好，因为上帝应许我们是睡在祂的怀里，将来我们还会见面呢！」

| 诗篇 139：13 |

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

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