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融融    编 | 双一

（1）一月二十日，星期二 

我们于一月十三日半夜到家，其实已经十四日凌晨了，至今一个星期。上海妹妹来信说，每天习惯看《西雅图来信》，自从你们回家后，打开信箱没有了。非常害怕你的身体消耗不起，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回答她说，第一，网上有我的专栏，每星期一次发表我的文章，你看了就知道我在做什么。第二，你觉得我很辛苦，其实不是我在做，是主在做，所以，我不觉得累，反而非常喜乐，不要为我担心。 

不少朋友有相同的心情，以为我们回家很忙很累，很多事情要做。其实不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每天给上海的朋友打电话，她患白血病，已经化疗了两次，还要化疗四次。靠药物而没有信仰，得救的几率很低很低。何况她比我大十岁，孤单一人在家，不看Email，女儿也不管她。我没有其他能力，只有给她传福音。可是，自知灵里的造就不够，靠不断地祷告，求主帮助，让她看到希望。现在我们每天结束谈话时祷告，她会跟着说阿们。 

《西华报》编辑南西告诉我，最后一封信的第一段将发表在他们的报纸上，配上黄晓枫的感想。还告诉我，她先生三月二日要开刀，也是癌症，幸亏没有扩散。在等待医生检查是否扩散的消息时，总共十天，坐立不安，相比于我们的一百天，十分感叹。 

今天是我们回家后第一次见迈克在当地的癌症医生。我和这个印度女医生曾经有过争论。今天她给迈克一个大拥抱，告诉我们，迈克去西雅图之前，她手里有四个白血病，其他三个都死了，迈克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们暗自庆幸，如果不去西雅图落在她的手里，迈克也是死路一条。晚上读经祷告时，我们更加感激主的恩典，美国的医疗条件虽然好，西雅图癌症联合会虽然世界一流，但是，不是每个白血病都能救活的。是主拣选了我们，是主救了迈克的命！ 

迈克仍旧非常虚弱，上午下午都要睡一会儿，医生认为完全正常。回家后，他给整栋房子打扫了地板，洗衣机的活都是他在做。他料理自己的事情，无论是药物，输液还是洗澡，都能自己料理。他开车和我一起去买菜和诊所，整理带回家的行李，等等。我们还有一些时间看电视剧，听晚间新闻。迈克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天天自己做早餐，煎荷包蛋，烤面包，喝牛奶和桔子水。我多花一些时间做西餐，午餐晚餐，他吃西餐，吃得很好，体重开始上升。我们准备接待朋友，观赏新房子的雪景，实在太美了。 

（2）一月三十日，星期五 

上个星期四（一月二十二日），姐妹读书会暂停，因为主讲人衡洁感冒了。我请其他姐妹来我家聚聚，陈宁做了准备，把《经历主》十五章的前半部分翻译出来，读书会在我家继续进行。 

这天清晨，我听见外面机器声隆隆作响，出去一看，原来是迈克在铲雪。他带了手套没带口罩，脸上冻得通红。我开门时，他正推着铲雪机往回走。以前，住老房子时，一旦下雪，他总是天没亮，邻里中第一个到外面去铲雪。老房子的车道只有二十英尺，现在长达四百英尺，来回八百多英尺。累不累？我问他。他说，刚吃完早饭，精力充沛，差不多快清完了。我知道他的心意，因为今天有客人，清洁了道路，进出和停车都方便。 

星期一（一月二十六日）我们还迎来一位客人，是迈克的老板。自从迈克三月生病以来，一天的工资都没有减少。虽然他坚持工作了一些日子，用完了他的假日和病假，仍旧远远不够，靠着办公室同事们把自己的病假送给迈克，一直到年底工资没有打折扣。老板是其中最关心迈克的一位，每次来信或者电话总是说，别担心办公室的事情，你专心养病。老板上门访问，我做了牛肉炒青椒洋葱，土豆尼培根馅儿面包，生煎鲜肉包和沙拉。他说牛肉片实在太好吃了，迈克一口没吃，全部填进了老板肚子。老板告诉我们，他的上级看了迈克写的Email，感动得哭了。 

一月二十八日迈克第二次去看医生。西雅图那边根据迈克的化验数据，改变用药，有的要减少，有的停服。其中一个药反而增加了四分之一的计量。医生解释说，都属于正常。二月份还要停一些药，观察 GVHD（移植排斥），这是移植之后最危及生命的疾病，可能在皮肤上，也可能在眼睛，肝脏，肾脏，消化系统等部位。迈克目前有药物控制着，所以医生想停用一些药看看GVHD有没有迹象，如果仍旧没有，那就不用服用这些药物。 

我仍旧每天晚上给上海打电话，为患白血病的朋友祷告，在电话里播放歌颂主的歌曲给她听。她说，化疗反应正在好转，原来全身关节疼痛，现在已经消失。我对她说，信主不仅为了治病，而是改变生命。她说，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成为基督徒。她已经开始跟着我祷告，我说一句，她跟着说：耶稣是真理，耶稣是生命，耶稣是道路，耶稣是我唯一的救主，阿门！ 

斯波坎大雾，周日下午在教会敬拜回来，路上的车辆都看不见，地上的黄线也失踪了。我喊主耶稣的名，在弯曲的乡间小道上行驶，安全到家。我想把这个恐怖的经历写出来。不料，一提笔，就被圣灵充满，写成歌颂上帝的散文《雾锁庭院神思飞》，得到诸多好评。 

（3）二月六日，星期五 

昨天没有去读书会，心里很想去，但是，迈克每星期一次的约见医生这个星期只有星期四上午给我们。我在路上祷告，主啊，如果要你安排我去读书会，请给我开路，下个星期不要安排在星期四。果然，下星期安排在星期五。 

迈克的其他指标都不错，肾脏第一次达到了正常人的水平，奇迹啊！他的肾脏因为以往吃止痛药太多，已经被破坏了，是不可逆转的，竟然出现好转医生不知怎么解释？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他的脚浮肿，本来星期二要见心脏专科医生，在西雅图就约好了。不料，诊所来电话说，医生离开一个星期，约到下个星期一。水肿与心脏相关，其他医生不宜采取措施，我们只能干等。再说，迈克对脱水药过敏，希望心脏医生有其他药物或者其他办法让他消肿。我煮了白萝卜茶给他喝。迈克并不很相信蔬菜的作用，有时喝咖啡，有时喝瓶装水。因为积水，他的体重加了十磅。要在以往，我可能要发脾气，但是，想到他得病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想到主耶稣的教导，不再忍心大声吼叫。 

有一次我们看电视剧，深深感动。我突然得到灵感，对迈克说，圣经教导我们要像主耶稣，其实就像演员一样，要把原来的自己扔掉，才能演活角色。不同的是，演员是短暂的，哭过笑过，卸了妆又成为自己。我们是“假戏真做”，一直做到最后一口气。他觉得这个比喻很有启发，不仅说话，思想，表情，性格要像主耶稣，连呼吸都要包括进去。To be like Jesus，活出主耶稣的样子，确实在迈克身上起了作用。有时我看到他有点负面念头，就说To be like Jesus，他马上心领神会。以前他抱怨萝卜水太难喝，现在变得积极起来，经常问我，萝卜水在哪里？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星期像闪光一样过去了。一月的最后一天，我与上海得病的朋友通电话，她说准备受洗，接受主耶稣成为她的救主。我说，那我就不天天打电话来，你自己祷告，好吗？她说，好，并说三月有朋友从澳门回来，会带她去徐家汇教堂受洗。我还是每天为她祷告，感谢主触摸了她的心，使她感觉到救主的存在，病痛也减轻很多，求主不要离开她。 

迈克和我坚持每晚读《圣经》。写于耶稣诞生七百多年前的《以赛亚书》预告了救主降生，传道，受苦，受死等，完全印证了主耶稣降为人子后的事实和上帝的救恩计划，读得惊讶不已。 

（4）二月十一日，星期三 

拜访心脏专科医生延期一个星期，迈克身体快速滑坡，体重因水肿增加二十磅，全身无力。这个星期一下午终于要见心脏医生，上午九点先见心理医生。一早下雨，迈克脚上是室内穿的大号软鞋，行动很不方便。在会见两个医生之间有两个多小时，我们去亚洲市场买菜，迈克坐在车上等我。然后准备在市中心的PF Chuang吃中餐。饭店十一点开门，我们十点半到了市中心，到处找停车位，没有找到。下雨地湿漉，迈克无法走长路，我们必须停在饭店附近。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我建议。迈克说没有胃口，只想吃一点白米饭。市中心没有其他中国餐馆，这是唯一的一家，也有名气。怎么办？在车里祷告。 

十一点，雨停了，巧事真的发生，就在饭店的马路对面，有辆车的后车灯亮了。我说，迈克你看，这辆车要走了。迈克开过去，正巧车后有一个空间让我们暂时停留等候。等啊等，就是不见车退出来。我下车走过去，看见驾驶者在打电话，手里拿着笔做记录。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他却看见了我，开窗问我什么事？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你，我们在后面等着，不知你是否准备离开？他很客气地说，是的，打完电话就走。等我回到车上，车位已经空了。 

午餐吃虾仁炒饭，迈克吃得不错。做心脏测试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屏幕一闪一闪，键盘哒哒作响。我不能看书，闭上眼睛想打瞌睡。这时，听见声音，对我说话，说的是英文，事情比你们想象的要好得多。测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这个声音时不时地重复，好像在提醒我要相信。也许，他知道我第一次听见时，并不在意，所以说了一次再一次？是不是他在等我的答复？我说，主啊，我相信，相信你超过机器的数据。所有的疲劳，忧虑与疑惑就此一扫而去。我相信迈克没有太大问题，没有生命危险。 

接下来医生读报告，做检查。他说，迈克必须马上住院，现在就去。迈克说，我们没有准备，至少等到明天。医生说，给你脱水的药片会造成血压降低，需要随时观察，否则有生命危险。迈克竟然一点不紧张。他说，我不想住院，我们可以在家里观察血压。医生说，你的心脏功能在百分之二十与三十之间，肾脏功能也出现倒退，如果不住院，三天之内要再来，可惜我要到星期五才回到这里。医生马上请护士安排星期五的会见，竟然全部排满了。护士对迈克说，我们想想办法，你先去验血和拍胸片。迈克是坐在轮椅车上被推去化验室的。我轻轻地对迈克说，不要担心，我听到一句话，反复出现，说你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得多。迈克点点头。等我们回到医生办公室，护士说，星期四下午，另外一个医生有空，给你安排在两点。迈克一口答应。唉，我在心里说，我的读书会又泡汤了。但是，我不想放弃，读书会在上午，迈克在下午。我们可以分别开车去，下午两点在医院会面。转而一想，如果迈克要住院，谁把他的车开回来？我祷告，求主安排。 

我们马上开车去药房。从医院的停车场开出来已经四点四十八分。十分钟开到药房停车场，车没停稳，我下车飞奔进去，生怕他们五点关门。其他药都拿到了，新的脱水药要等明天。第二天一早，我又开车去跑了一次，总算拿到脱水药。一到家，迈克马上服用了。 

观察迈克的血压成为我的责任，连续两天都没有事。今天星期三，水肿大部分退去了，血压在一百二十以上。迈克打电话取消了星期四下午的约见，改为下星期二。明天我能去读书会啦！ 

（5）二月二十日，星期四 

迈克的水肿渐渐消除，但是，开始昏睡，就像以前一样，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床上。如果我不叫醒他起来用餐，他不会醒过来。我以前的丈夫是睡着去世的，看到迈克长睡不醒，心里真的有害怕。有时候我悄悄地进卧室去搭他的脉搏，或者摸一下他的额头，看看是否正常？一颗心总是悬着。我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上个星期二我们去看心脏医生，被安排在Valley的诊所。市中心的诊所和医院联在一起，迈克以为Valley的诊所也在医院里面。不料，上路以后，他突然忘记了怎么开到Valley，我说，应该走90号公路。他说，不走高速也可以。开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我赶快给几个朋友打电话，请她们查一下Valley医院的电话。衡洁和素兰都没人接。Emily家一打就通。她说马上查。我们开来开去，等了好久，才接到回电。Emily说，有魔鬼啊，打开黄页电话簿，竟然看不见医院的第一个字母H，祷告了以后发现就在眼前。拿到医院电话号码，我赶快打过去，总机说，诊所不在医院里，医生叫什么名字？可以查。我报了名字，她说，没有地址。我问，有没有电话？有电话。她告诉我号码。打过去，得到了地址，问清楚应该怎么走。这时，已经迟到很久，幸亏那天医生不很忙。医生说，迈克的化验指标都不够好，心脏BNP 4700（正常指标不到一千）。从来没有这么坏。医生走开一会儿，去写报告。迈克指着病床问我，这是什么机器？机器？我说，你刚才不是坐在上面接受医生检查吗？我恍然大悟，早上的折腾都因为他的脑子又出了问题。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今天他能开到这里，没出车祸，真是靠神的保佑。 

脑子糊涂不能让他开车，但是，迈克很固执，一定要自己开。我说，如果你听我指挥，左转右转由我说了算，我让你开。他答应了。我祷告啊，求主看顾我们，安全回到家。迈克失去了记忆，医生说的话，一句也不记得。医生说，脱水药减半。我把原来的一片切成半片，放在药盒里。第二天，他自说自话，把半片的拿出来，放回药瓶，吃了一片。医生说，不能另加止痛药。他说，需要时可以加。吓得我赶快把止痛药藏起来。脱水药造成他的肾脏倒退，也是到了最差的水平。癌症医生来电话要我们立刻停服脱水药，心脏医生要迈克吃一辈子，为了保护他的心脏。癌症医生立刻与心脏医生商量后，一致同意暂时停服脱水药。 

星期三（18 日），我在菜园里干活时滑倒，右胸撞地，摔得很痛。顿时，胃部惊孪，几乎透不过气。我以为肋骨断了，坐在菜床边起不来。 坐了很久，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主啊，救我！我怎么能出事呢？今 天大年三十，我家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不说，至少让我们平平安安度过去。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胸部的疼痛减少许多。右肩仍旧很痛。 我找到十几年前留下来的中国伤膏药，贴在肩膀上，服了一粒白药。 晚上睡觉不能翻身，一动就要痛。十一点钟，我想起妈妈曾经给迈克几张美国的伤膏药，起来找，果然找到，贴了后感觉好多了。 

第二天，迈克要去看医生。本来决定我们各开一辆车，我去读书会，他去癌症诊所。但是，迈克需要人陪，我的肩膀还是痛。我问迈克，你看看我的肩膀肿不肿？他说不肿。我想，大概没有骨折。我还是打电话给我的家庭医生，对方说，医生要到下星期四回来。建议我去看急诊。我祷告问主，要不要看急诊？说到看医生时，心里感到畅通，好像是主允许我去的。但是，肩膀痛不能开车，读书会去不了。 

今天二十日，整个上午都在读《罗马书》和关于苦难的解经，因为我的胃疼得厉害。使徒保罗说：“在患难中也是欢欢喜喜的。因为知道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主啊，有时候真的觉得很难承担，你要我们在患难中也要欢欢喜喜的，因为患难中有你的美意。“我們所注重的不是看得见的，而是看不见的；因為看得见的是暂时的，看不见的却是永恒的。《哥林多后书4：18》”“你们常存忍耐，就必保全灵魂”（路21：19）。忍耐不仅仅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属灵的美德。圣弗兰西斯（Francis of Assis， 1181-1126）曾经谈及忍耐的宝贵。当时弗兰西斯和列奥正在冰天雪地中行路，两人谈及“完全的喜乐”（perfect joy）。他认为，在圣洁和造就上为人树立伟大的榜样，这并不是完全的喜乐；使瘸腿能行走，瞎眼能看见，聋子能听见，哑巴能说话，甚至使死人复活，这也不算是完全的快乐；精通各种语言和科学，能够解释所有圣经经文，有预言的恩赐，不仅能够预言未来的事，甚至能够知道人心灵中的隐秘，这也不是完全的快乐；如果能说天使的话语，能够解释众星的奥秘，地上所有的财富都摆在他的面前，对于地上各样的受造物无所不知，这也不是完全的快乐；即使有讲道的恩赐，使全世界所有不信主的人都转向信靠耶稣基督，这也不是完全的快乐。列奥就问：“请你教导我，到底什么是完全的喜乐呢？”弗兰西斯回答说，如果他们经过长途跋涉，饥寒交加，精疲力尽，回到自己的修道院，本想得到接待和休息，却反复被人拒绝，被人斥责，被人谩骂，被人赶走。如果我们用忍耐之心接受这样的不公、这样的残酷、这样的蔑视，既不恼怒，也不抱怨，用谦卑和仁爱之心相信，上帝是窑匠，他真的知道我们，是上帝让他这样反对我们，列奥弟兄啊，请你写下来，这就是完全的喜乐；......如果我们以忍耐和喜乐之心承受这些伤害，牢记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受苦，我们出于对他的爱也甘愿和他一同受苦。列奥弟兄，请你记下来，这就是完全的喜乐。”（ The Little Flower of Saint Francis of Assis, I.8. "If we accept such injustice, such cruelty and such contempt with patience, without being ruffled and without murmuring, believing with humility and charity that the porter really knows us, and that it is God who maketh him to speak thus against us, write down, O Brother Leo, that this is perfect joy. ……if we bear all these injuries with patience and joy, thinking of the sufferings of our Blessed 。） 

下午迈克准备开我去看急诊，正准备走了，接到教会的思恩姐妹的电话。她说，今天觉得要来看看我们。我说，不要来，一是太远，她住在南山，我在北面，大概要开一个小时。第二，我们正要出门看医生。她听说我摔伤要看急诊，坚持要来，她要带我去看医生。啊，这不是主为我送来的天使吗？我对迈克说，你休息吧，我和思恩一起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融融，美籍华人作家，原上海解放日报记者，旅美三十年，出版和发表小说，散文，评论无数，现已退休，安居于华盛顿州东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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