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融融    编 | 双一

（26）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五

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也是美国的传统节日Halloween（鬼节）。往年，我们都去迈克女儿家，两个外甥加上他儿子的三个孩子相聚一堂。孩子们穿上有趣的戏装，外出讨糖，我们跟在后面。看着他们飞奔的背影，一会儿远去，一会儿回来，张张通红的脸蛋，喜气洋洋地挽着满满一篮的糖果，迈克的脸上布满笑容。今年，女儿全家搬去夏威夷，我们住在西雅图，Halloween好像与我们无关，成了别人的事，迈克不无遗憾地说，今年不知道孩子们怎么过节？接下来的感恩节和圣诞节，我们都将在西雅图过，迈克要避免病菌传染，不宜去人多的地方。

今天我们不去医院，迈克睡到九点半起床。他说，夜里呼吸不畅，要坐着睡，白天好一些。他的体温有所上升，原来在36.6度，升高到37.6度，伴有头痛。他不让我和医院联系。早上吃了点酸奶和猕猴桃，一直到十二点才吃平时的早餐炒鸡蛋，碟子里有两条美国的早餐香肠，他不喜欢。昨天营养师说，迈克的口味会有变化。我觉得迈克主要是没有体力，有句话说强壮的士兵武装到牙齿。迈克四肢无力，虚弱到牙齿。鸡蛋中不放蔬菜，他能吃得快一点。所有的肉，我都打成肉酱，或者撕成细丝，就像对付没有牙齿的老人一样。以前他喜欢吃青菜的绿叶，现在只吃菜帮，因为嚼菜叶太费劲。昨晚我把鱼片切得薄一些，他全部吃完。幸亏我爱做饭，晚上一躺下，想着明天做什么给他吃什么？灵机一动，把糙米饭混在肉馅中做成肉丸，他不用吃饭了。早餐给他加鳄梨（Avocado），代替香肠。

迈克加油！迈克加油！还要在精神上鼓励他，用中文说，更有趣一点。打牌是另一种激励他的方式。我以往不爱打牌，迈克做化疗时，我用打牌的方式，转移他的痛苦，非常有效。昨天我们开始打牌，每一局都记录下来，最后我赢。今天，他赢。我们打算每天打牌一小时。

下午朋友来接我出去买菜。迈克在家里独自完成了输液“工程”，我好开心，心中觉得轻松了许多。

（27）十一月一日，星期六

转眼我们来西雅图将近两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我们经历了生命的历练，靠着主的恩典，战胜死亡，并在灵命上有很大长进。我们在读《列王纪》，上册已经读完，下册也快结束了。以色列历史上的王没几个是好的。神拣选这个民族，并信守诺言，可是，他们过上好日子，就把神给丢在脑后。读着读着，好像是在对我们说，这就是人的本性，你们也没有什么两样。圣经说，信心也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神的怜悯。好在神爱我们，宽宏大量，只要我们转向他，又是他的宝贝。想到这里，总是感动不已。

今天做了三件事。一，继续打牌，今天我赢。第二件事，我们去了健身房，迈克没有锻炼，坐着看我在机器上小跑十五分钟。出门时，迈克问我，丽萍该回来了吧！丽萍是我的好朋友，会计硕士，迈克经常请教她一些经济问题。前不久回国探亲去了。我说，应该回来了，我打电话去问。正说着，电话铃响，一听，竟然是丽萍打来的。我们好惊喜好高兴。第三件事是，我们外出走路，来回大约四十分钟（单程二十分钟）。其中还有一个小坡，他走得很慢很累。回来时轻松一些，他感慨地说，这么小的坡也在向我挑战。相比较昨天上午和下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今天有改善，只午睡了两个小时。他的体温恢复正常，没口疮，没红疹，也没有呕吐。这些都是外来骨髓攻击后产生的病症。我们声声赞美主，成为我们的避难所。

晚餐时，他说吃不下。我对他说，不要先下结论，尝一口再说。他说不爱吃红椒。我劝他，尝一口再下结论。他尝一口后，继续吃，全部吃完。我很受安慰。他说你把红椒和菠萝一起炒，真香啊！我说，你体内的秘密我们无法察觉，反正是一场场战役，有赢家也有输家，就像我们打牌一样，朝着相同的目标，打牌为了健脑，吃饭为了养身，每一场战役都向着健康的目标。

（28）十一月二日，星期日

今天换秋令时间，可以多睡一小时。迈克从卧室出来时，我还躺在小床上。这是我在西雅图睡得最舒服最长久的一夜，白天一个呵欠也没有。迈克骨髓移植第二十五天了，还有三天就是二十八天的大关口，心里有点激动。

迈克总是觉得累，好像进两步退一步，动作很慢，吃饭慢，走路慢，反映慢，说话也慢。昨天打牌时，他常常拿不定主意，要等 好几分钟才出牌。今天早上吃药，呆坐着，吃了十几分钟，才把药全部吃完。早餐又 被推迟，变成午餐了。吃完饭，我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说，我 们来打牌怎么样？然后出去走走。他说，我要睡一会儿才有精神。 这一觉睡到三点半，说要量体温。我觉得情况不妙，马上给他体温 表，38.6 度。根据院外治疗的文件，38.4 度就要打电话报告。迈 克说等一等，因为周末，没有接送车，去医院很麻烦。等一个小时， 再测一次，仍旧是 38.6 度。我发现他的脖子有点红，是不是出红疹？掀起衣角一看，不得了，胳膊底下身体的两侧，一大片红点。 马上打电话，护士说，快来诊所！医生曾经告诉我们，这种攻击很可能是致命的。

我想自己开车去，这么近，周末车少，叫出租车多么麻烦，要 耽搁很多时间。迈克以为诊所要送他去华大医院急救室，我开车的话，谁把车开回来？我们只好叫出租车，等了二十分钟，真把 我急坏了。

护士也急，来电话催。我给出租公司打第二个电话时说丈夫病得很重，请快快来接。车终于来了，不到五分钟开到了诊所，护士和医生助手已经等在那里，化验用的管子一长条排开，上面盖着消毒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助理医师已经和主治医生通了电话，根据症状，拟为新骨髓的攻击，马上服用激素。诊所的药房还有五分钟就要关门，护士打电话让他们等我。取回药立刻服用。明天做皮肤切片，确保诊断没有错误。

回到家，迈克觉得体温在上升，而且发生呼吸困难。他自己带了一个急救药，要我帮他找出来。我说，你不能乱吃药，要向护士报告。他说，药房关门，只能自己想办法。我把所有的药都找出来，根据他说的名称，一个一个看，没有找到。重新来一边，一个一个念给他听，还是没有找到。感谢主啊，半个小时之后，呼吸顺畅了。旅馆的冰箱没有制冰块的功能，我只好把冰冻的黄油裹上毛巾，敷在他头上。两个半小时，体温降到37.6度。

迈克睡了。我对主说，不怕，因为有你和我们在一起。

（29）十一月三日，星期一

昨晚，卧室门开着，我对他说，如果叫我不醒，就用药瓶敲床边柜。他点点头。我不觉得很困，一直守到十二点半，发现迈克全身湿透，体温下降。我用干毛巾吸走他头上的汗水。躺下看了一会儿书，看他睡得很熟，就把灯关了。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声很重，好像就在我耳边，我又起来，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侧身睡？我帮助他侧过身去，呼吸好一点。我回到床上，对主说，如果他今晚没有什么危险，你就让我睡觉吧！不靠你，我是睡不着的。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睡到两点半，我起来看看他，还在沉睡。摸他的前额，头发湿透，没有发烧。我再用干毛巾擦去他头上的汗，他都没有醒。回到床上，要在过去我肯定不能再睡，今天又睡着了。早上七点，我起来，看他还在睡，没有沉重的呼吸。

根据约定，我们十一点半见医生。迈克十点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眼睛有神了，脚步也不那么沉重。感谢主，我们又打了一个胜仗！他说感觉好多了。早餐吃了鸡蛋，鳄梨和一点酸奶，吃饭的速度也快了一些。我想，在见到红疹之前，也就是发烧之前，他觉得那么累，一定已经受到攻击，我们只是不知道而已。幸亏发现早，发烧只有几个小时，红疹也没有继续发展，迈克真是好福气！

护士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把迈克抢回来了。又说，你今天和昨晚大不一样。据她介绍，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的移植病人会出现这种症状，发现得早，及时用药，不会成为一种病。症状以后还会出现，三个月，五个月都有可能，甚至一年两年后，发现及时，就没有生命危险。

明天，我们要与蓝色团队会面，还要见物理治疗师。后天，就是第二十八天，他要做骨髓抽刺。我们都相信，新骨髓成长得很成功。

今天下午他午觉睡得很好。我也睡了一觉。然后两人一起做输液“工程”。晚上，他吃了四个茄丁猪肉和糙米做的肉丸，一个春卷，一点酸奶。没有时间打牌，因为我要给星岛日报写文章。他看电视，九点半上床去了。

（30）十一月四日，星期二

迈克起床时脸上通红，好像喝醉酒，有水肿的样子。他说，今天感觉比昨天好。我把香肠切碎了炒在鸡蛋里。他说只要一个鸡蛋，我炒了两个，对他说，吃不了就剩下。结果全部吃完，还吃了酸奶和猕猴桃。

上午约见物理治疗师，等了半个多小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站立不稳，走几步就要坐下。正巧被治疗师看到，配合做的体操和运动有的放矢，针对平衡和加强腿部的肌肉。接下来见医生，这个男医生只见两次面，因为我们在华大医院住院，一个月到期，又要换另一个医生，今天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迈克恢复得很不错。助理医生说，在移植病人中可算中等水平，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好了。他们发现血液中有一种病菌，大部分人都有，在小时候染上的，有的一辈子不会发作。迈克的病增加感染比例，要换口服抗菌素为输液。这样，我们在家里每天要输液两次。明天有护士上门教我们怎么做。今天的输液在诊所，需要一个半小时。看完医生十二点过了。他躺下输液，我便去楼下餐厅买午餐，给迈克买一碗cheese蒜泥浓汤，我买蘑菇卷和一些烤土豆和胡萝卜。他吃得很好，全部吃完。吃完午餐，我想靠在椅子上打瞌睡，隐隐感到肚子作痛。后来拉稀两次。我回旅馆吃药，路上肚子痛得难以忍受。进了旅馆的门来不及上楼，直奔大厅旁的厕所。我祈求主，千万别让我生病啊！我还得回诊所去呢！上楼吃完药，下楼等班车，护士来电话说，迈克决定自己打车回来，你留在家里吧！

我热敷，喝姜茶，症状有所减轻，但是，还要上厕所。用完厕所要消毒，以免影响迈克的健康。我说，主啊，求你给我智慧，可能是蘑菇卷吃坏的。我应该怎么办？

迈克回来，问我怎么样？我说，好了，不痛了。

这时三点半，给他输液。输液需要两个小时。我们都休息。我不敢多睡，五点查看他的机器，还有十二分钟。

儿子来电话，说这个周末要去斯波坎打猎。我们有很多事要请他帮忙。一是，鸡场屋顶上的“篱笆”可能被野兽抓过，链接钉脱落，需要加固。二是我有两篇长文，世界日报要发表，一篇是写养鸡的，另一篇是写房车的，各需要十张照片。照片全部在家里的电脑里。儿子怎么大海捞针找照片？尤其是房车的照片，两年前出书时拍的，自己都不清楚存在哪里。要不要跟儿子回去一次？拿不定主意。烦恼的感觉对我来说有点久违，迈克生病后，我好像与世隔离，其他事都不怎么操心。啊，我明白了，万事靠主来安排，就不烦躁了么！一祷告，烦恼夹着尾巴逃跑了。衡洁在电话里说，不要回来，照顾迈克要紧！对啊，文章的事太小了，不发表又怎么样呢？负担一放下，没有烦恼。迈克说，他会给儿子写信，如何解决鸡房的问题。

晚上读经后我们祷告，迈克睡觉前，我们一起唱歌《主为我开路》，眼泪止不住地流。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融融，美籍华人作家，原上海解放日报记者，旅美三十年，出版和发表小说，散文，评论无数，现已退休，安居于华盛顿州东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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