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融融    编 | 双一

（16）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二

今天是迈克骨髓移植的第十三天。医生查房时，检查他的皮肤，没有发现红疹。她说，危险期的后面几天可能会出现红疹，还有呕吐，没有胃口。我发现迈克的胃口这些天确实不好。每一次起床吃饭，他要坐好久，拿起叉子，看看外面的风景，看看食品包装上的文字，不马上吃饭。我一急，就要喂他。食品在他嘴里嚼啊嚼啊，很慢很慢咽下去，甚至含在嘴里打瞌睡。特别是晚餐，我不在时，他吃得更少。第二天问他晚餐吃什么，他常常回答不了。

刚抢救过来时，他早上还能吃鸡蛋，这几天只吃一个香蕉，半瓶饮料。营养师说，他的抵抗力指标上不去，是因为蛋白质吃得不够，希望他每天至少喝两瓶Ensure饮料。他断断续续喝，喝掉一瓶已经很好了。迈克牙齿不好，医院餐厅的饮食很干，切得不碎，他很不喜欢。所以，我每天在家里做一点带去，让他多吃几口。今天我对他说，物理治疗师的理论有道理，你的肌肉和内脏好像在睡觉，你要通过活动唤醒它们。你的脑子也一样啊，不要总是睡觉，要向全身发命令，促进各方面的复活。他说，我最好一觉睡到明天，把二十八天都睡完。

医生要他一天走路三次，他只走两次，一次跟着治疗师，一次我陪他。早上我打电话要求护士陪他走，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达成。他觉得走两次，加上吃三顿饭，上几次厕所，已经非常疲劳。但是，自从医生告诉他即将出院，他的精神大不一样，好像医院是监狱一样，要尽快出去。医生来查房，他鼓起精神，好像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还与医生开玩笑。比如医生问他，今天几号？他说，我已经回答一百遍了，今天我要考考你。医生问他，你几岁？他说，It’s not your business（不关你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告诉医生，他读圣经很困难。迈克当场读一段，声音洪亮，一点错误也没有。由此可见，迈克有加油的余地。医生说，我知道你想出院，但是，我们要对你负责，要有各个方面参加评估以后才能决定。可能星期三，可能星期四。迈克开心极了，因为日子提前了。我在祷告中求问主，应该什么时候出院，主最清楚。如果明天指标上去很多，那说明主是同意出院的。如果仍旧上下起伏，那我们就耐心等待，听从主的安排。

今天，物理治疗师带迈克去了医院的健身房，在机器上锻炼了一会儿。还教他做平衡体操。这种锻炼比走路有趣一点，出院以后我们也可以做，旅馆里有健身房。

（17）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迈克度过了一半的危险期，后面的挑战更加严重。

早上起来，看见外面下大雨，西雅图变得灰蒙蒙的，一点颜色的层次也没有。我感到是一种暗示，今天迈克恐怕不能出院。赶到医院，十点左右，他在睡觉，昨晚我留给他的Ensure饮料一动不动，没有喝过。我怀疑他早饭没有吃。等他醒来，他坚持说早饭吃过，但是，讲不出吃什么。他说，我们打赌，一百美金，怎么样？他说，如果我吃了，上次你赢的一百美金，我们打平。听他口气这么坚定，我赶紧说，不打赌，我相信你。后来护士说，早餐是她叫的，干麦片泡牛奶，一碟水果。他只吃了一半。

医生来查房，换了男医生，是中东人，女医生休假去了。男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停了几个药，你的肾脏指标不够好，我们正在找原因。出院的事被推迟，日期也不提了。迈克显然不喜欢这个男医生，眼睛都不朝他看。医生助理是印度女士，非常和善，但是，说话很快，夹带着异族口音，迈克好像听不懂，一个问题也不提。

医生走后，迈克说，我们去走路。换鞋，加外套，洗手，戴手套和口罩，我们走了一圈，大概六百英尺。我说，再走了一圈怎么样？记得你以前化疗时在走廊上走了十二圈。他说，我走不动，进去吧！

营养师在午餐前来访问，说迈克体内钾的水平太高，要改善饮食。乳制品，香蕉，土豆，番茄暂时停吃，Ensure饮料改为一天一瓶。我给他订了意大利宽面条，有菠菜蘑菇拌在一起，没有加乳酱，结果难吃得要命。加了盐和胡椒，仍旧不好吃。幸亏抽屉里有一小袋留下的酱油，我淋在面上，他说，你怎么想得出来？把酱油和意大利面条混在一起？他尝了一口，笑了，说，味道不错。

下午他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精神挺好。本来是准备洗澡的，没想到走路回来，他几乎要垮了，说肚子难受，要我给他按摩。我 平时经常给他的耳朵和头部做按摩。今天看到他的肚子胀得很高，我不敢轻 举妄动，马上叫医生。我说，抢救的前晚也是肚子胀得很大，后来 转化为呼吸困难。急症医生从血液中发现酸性高过常人十倍。我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回去了，不希望今晚发生同样的事情。医生答应马上验血。

晚上，我的胃有点不舒服，祷告以后，读经唱歌，把胃里的结解开。九点半打电话去医院，迈克已经睡了。医生在电话里说，血液指标没有问题，并答应今晚一定更多观察。放下电话，我得到启发，也许我们对骨髓移植的困难准备不足，时间上的长久也准备不足，可见我们是多么局限。可幸的是，主是守约的，永远不会改变。主啊，靠着你，把我们的无知挪去，把我们的恐惧挪去，靠着你，我们一定会得胜！

（18）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又是灰蒙蒙的早上，有点冷，我加了衣服。上了接送车，与司机聊天。他抱怨天气造成堵车，接送不准时。我说，没关系，乘坐你的车多么幸运，不用自己走在雨中，也不用为堵塞的交通烦恼。你都为我们承担了，感谢你！

晚上从华大医院回来，也是堵车，司机怕我们赶不上下一部车，打电话叫办公室多派一辆车来接我们。乘客只有三个人，一对老年夫妇，从芝加哥来华大治疗癌症。他们只住三天，每天要付一百美金旅馆租金。我向他们介绍住宿和治疗，还告诉他们自己丈夫骨髓的移植相当成功。他们连声说，感谢主！并要了迈克的名字，要为我们祷告。

迈克今天的肾脏指标不够好，保护肝脏的药，对他的肾脏有伤害。医生说，我们比你们还要紧张，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用药就像在走钢丝一样。迈克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今天出院！虽然是开玩笑，但是，可见他心里多么盼望早点离开医院。我对他说，我们不为自己活。吃饭也好，走路也好，是为了经历主的同在，证明主活着，哪怕再苦也是苦中有乐，有平安，有荣耀，有恩典的。出院的事一样，要祷告，要听主的话，不要只听自己的。

下午他洗澡，睡了两个小时，精神好多了。我们走路时，他说，我只要主耶稣控制我的生活，不要医生和护士。听得我笑弯了腰。

明天又是星期五，时间过得好快啊！明天如果不出院的话，我准备周末住在医院里陪他三天。

（19）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骨髓移植第十六天。一早打电话去医院，催迈克早点起床，预订早餐，因为时间一过就是午餐。他爱吃的炒鸡蛋，香肠，培根等只有早餐供应。他已经起床，说正在吃早饭。我立刻预感到今天有点特别，马上给护士打电话，请她陪迈克走一圈。我收拾了三天的衣服和盥洗用品，带了两盒食品，准备周末和他分享。到医院时，迈克已经走了两圈，而且没有马上躺下，坐在沙发上玩电脑呢！护士曾经告诉我，骨髓移植后脑子里有“雾”，迈克在过去的十五天中常常心不在焉，说东道西，自己也不明不白。今天，迈克脑子清楚了，脸色也不那么苍白，眼睛清澈，说话有了逻辑。

他要我说说急诊抢救的详细情况。我说，故事要从你早上五点打电话开始。他说完全没有记忆。这再一次证明打这个电话并不是他的意图，而是主的意图。我把过程告诉他，说到主治医生要通知家属，恐怕救不了你。听到这里，他的眼睛红了。我说，如果没有祷告，没有主对我慈父般的劝慰，我恐怕自己也要倒下，可是那天我却没有一滴眼泪，还与医生争执一番。只有在祷告时来到主的面前，眼泪才喷涌而出，那是感恩和赞美主的眼泪。迈克含着泪花说，很抱歉让你经历这么大的痛苦。不苦，我说，心里坚定，是很大的收获。是的，他说，感谢主救了我。

医生来查房，说今天要多抽几次血，对比不同的药计量在血液中的数据，以便改善他的肾脏。还说，除了肾脏，其他指标简直好到我们不用记住具体数字。这时，我突然感悟到决定留宿医院是在主的计划中，本来我只是为了回避堵塞的交通和阴雨天气，主是超前的。医生需要详细记录迈克的进食和尿量。护士不可能陪他吃饭，也不知道他订了什么菜。这个纪录只有我才能做。护士只能记录他的排出量。医生说虽然不知道迈克的饮水量，但是，他的排出量太小，要输液。我说，请给我们一天的机会，我住在这里，帮助他增加饮用量，然后你们去做比较，如果有进展，就没有必要输液了。医生同意了我的想法。中午，我给他绿茶当饮料，迈克特别喜欢喝，总共喝了一千八百CC。晚上继续喝绿茶，七百五十CC。我们还留下两个茶包，任何时候都能喝。

迈克说，你住在这里，我不吵着出院了。有你在，不是像在家里一样吗？家属有洗澡间，冰箱，微波炉，咖啡，等等，有个family room，要用密码进去，里面洗衣机，洗碗机样样具备，以前我毫无所知。

（20）十月二十五日，星期六

骨髓移植第十七天。昨晚住在医院里，在迈克的病床边上搭一个折叠的小床。迈克喝太多水，不停地上厕所。这是好事情。但是，我没有睡好。

气象预报说，一周阴天有雨，今天晚上还有时速四五十英里的暴风雨。早上起来，多云，东面亮着，白云裹着金辉。主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好消息吗？我们希望星期天出院，不会在今天吧！迈克六点半起床，订的早饭有香肠MUFFIN，炒鸡蛋，培根，几乎全部吃光。我好高兴，他的胃口开啦！

医生来查房，说饮水加量的方法很好，今天可以出院了。真的出院了！这个惊喜来得太快，我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医生走后，我们拉手祷告，回顾在医院里的日日夜夜，深深感谢赞美主耶稣与我们同在，搀扶着我们走过死荫幽谷，终于来到溪水边。

护士门早就准备我们出院时要庆祝一下，我们一直没有走成。今天周末，很多与我们一起走过危机的护士都不在，那天守候在迈克床边不准他乱说乱动的大汉在，见了面连连道喜。

我在Family Room碰到一个年轻人，正在为母亲灌一杯咖啡。我忍不住把喜讯告诉这个陌生人。他说，我哥哥目前正像迈克一样，身上插满了管子，靠机器呼吸。他经历了六个月的化疗和放射，不见好转。我说，你是基督徒吗？是的，他说，我妈妈时时刻刻在祷告。我说，祷告是有用的，不要丧失信心。他说，你可以和我妈妈在这里聊一下吗？可以啊。我说，告诉他迈克的房间号码。

我们正在等待药剂师和护士来衔接出院后的治疗，有人敲门，是个年轻的姑娘。她说，我儿子叫我来找你。那是你的儿子？你们像姐弟一样。我悄声对迈克说，我要去荣耀神，给我一些时间。

这位主内姐妹是菲律宾移民，儿子二十六岁，得癌症半年多，目前肺炎，发烧，来医院抢救。她是含着眼泪述说的。我在心里感谢主给我一个荣耀他的机会，一口气说完我们靠主得救的经历，告诉她不要靠自己，一定要靠主，要听主的话，听不见也要听，一定会听见的。我突然想起迈克肺炎抢救时没有发烧，所以不到两天就拔了管子。一定是主托着他，所以病情没有恶化。主的恩典，很多是事后发现的。我们分手时，她的脸上有了笑容。回到病房，满天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我惊呼，迈克，你看，今天怎么会有太阳呢？这是奇迹！

坐出租车到家后，迈克觉得很累，从四点睡到六点。吃完晚饭，他给所有关心我们的朋友写信，报告主的恩典，全文如下：

To all our good friends who love the Lord and have been following my wife's missals about my illness - Thank God! I was released from the hospital late this afternoon. I still have a few things to work through, but for now I'm, back on track with the "Blue" transplant team. I thank our Holy Father for this and I thank Him for the tireless efforts of Rong Rong. If it weren't for her agreement with the doctor I would still be in the hospital tonight. Let me explain - due to the nature of blood chemistries there needs to be a balance of a drug that protects my liver and one that protects my kidneys. They had been fighting this issue for days. Friday afternoon the doc came by and told us he was putting me back on one of the drugs. This meant back to an IV pole and tied to the pumps again - obviously I wouldn't be coming home soon. RongRong told the doctor "No, we make him drink plenty of water (instead of the drug that eliminates fluids from your body. If tomorrow the labs show that it doesn't work, then put him on the drug, but let us try this first" To my surprise the doctor agreed! I drank 2 1/2 liters of water and green tea until that evening. This morning the doctor came in and told us to "get ready, you're getting discharged today"!

I have no doubt that our Holy Father had everything to do with this so that we can continue to glorify Him and to testify as to His greatness. Thank you everyone for all your prayers. Where He is, there is always a way.

(所有爱主并跟踪关于我太太的病情报告的好朋友们，感谢主！我今天下午出院了。我还有需要一些治疗，但现在我又回到“蓝色”移植小组了。为此，我要感谢圣父，为融融不知疲倦的努力而感谢主。若不是她征得医生同意，我今晚还会在医院。让我解释一下：由于血液化学，医生需要找到保护肝脏药物和保护肾脏药物之间的平衡。他们为此努力了好几天了。周五下午，医生来告诉我们，他要恢复一种药，这意味着我又要打吊瓶，绑在输液机上，当然就不可能早回家了。融融对医生说：“不行。与其用药排除他体内的液体，不如让他多喝水。如果明天化验结果显示这招不灵，再给他用药。我们先试试这个行不行。”令我吃惊的是医生竟然同意了！那天傍晚之前，我喝了两升半的水和绿茶。今早医生进来说“准备一下，你今天出院！”

我深信圣父在这件事上动工，好让我们继续荣耀他，为他的伟大作见证。谢谢你们每个人的祷告。他在哪里，哪里就总有出路。)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融融，美籍华人作家，原上海解放日报记者，旅美三十年，出版和发表小说，散文，评论无数，现已退休，安居于华盛顿州东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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