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融融    编 | 双一

（11）十月十五日，星期三

今天是迈克骨髓移植一个星期，我们获得了七天的胜利！第七天是值得起庆贺的，医生在病房的白板上写道，从床上起来，走路三次。迈克起来啦！与死亡擦肩而过，今天开始走路了！

医生说，他本身的免疫指标还需要继续下降，大概两三天就能达到低谷，然后上升，让健康的骨髓工作。上午走路时，迈克还挂着氧气，下午睡觉时，护士把氧气管拔掉了，他睡得很香。周围是那么安静，门窗都关着，光线暗淡，朦胧中我仿佛看见主耶稣来到床边，慈祥地看着迈克熟睡的脸。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主啊，英文歌曲“Bow the Knee”，我们听了一遍又一遍，歌词和乐曲极其真实地表达了我们的心情。我们心甘情愿地跪在你的脚前，用心声赞美你，直到最后一口气。

迈克几天没有吃东西，昨晚吃了燕麦粥和半块cheese cake，今天没吃早饭。中午吃了炒鸡蛋，一个香蕉，还有一罐ensure饮料。按照医生的要求，下午淋浴洗澡。住院之后，都是我给他擦身，今天他要自己动手，不要别人搀扶，洗得干干净净。我用干毛巾给他按摩头部，没有吹风机也没有化学溶剂，他的头发比以前的发型更帅，呈波浪型。我说，感谢主啊，怎么把你的头发也改造了？

今天他好开心，与会讲中文的小护士Vinnie开玩笑。Vinnie说，我是你的中国朋友。他用中文答，我也是你的朋友。洗澡时，Vinnie在门外问他，需要帮助吗？他用中文说，很舒服，不要帮助。我们都笑开了颜。医生已经把饮食的控制取消。我问他晚上吃什么？他回答说，想吃牛肉和披萨，不过，我要小心，吃得干净一点。可见，他的胃口真不小！

看到迈克脸上的笑容，所有的苦难好像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地散去。真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一切都会过去。迈克恢复得那么快，又是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给他女儿报喜，给我妈妈报喜，给儿子报喜，告诉他们这是神的奇迹！告诉他们迈克祷告时说的话：主耶稣啊，你为我们受苦，这个苦，没人能够承担。每当我背痛，身体极其难受时，看到你在十字架上，我的痛苦等于零。

有首歌就是这样唱的：主啊，你为何对我们这么好？爱到为我降生，爱到为我受死。（盛晓玫词曲）主耶稣为我们得救而死，这个福音一定要传遍天下。

（12）十月十六日、十七日，星期五、星期六

今天迈克的免疫系统降到低谷。医生说，十天以后指标应该往上升。十天？我问，生怕自己听错了。第十天不就是明天吗？是的。医生回答。我们都很兴奋，因为新的造血机能即将工作了。回想骨髓移植以来的日日夜夜，没有发烧，没有呕吐，没有咳嗽，也是主的恩典。呼吸机和腹泻虽然很危险，但是，时间非常短，医生都难以相信每一次都结束得那么快。今天主治女医生来查房，说道：迈克，你让我吃惊。“吃惊”这个词她用复数。还说，很多迹象发生在你身上，我无法解释。

十月十五日，迈克开始走路，虽然没走几步，但是，能够站起来就是胜利。十月十六日，一次走路三百英尺。十月十七日，每次六百英尺。第三次走路时，连扶手都不要了。我说，雄赳赳，气昂昂，走得像士兵一样。他很高兴，双手前后摇摆，走得十分稳当。他还根据治疗师的指导，做腿部的体操。今天坐着做，明天将要站着做。后天呢？大后天呢？我简直难以想象，迈克将会有多么大的突破。

我写“西雅图来信”，妹妹晓明每天读。今天妹妹和妹夫以及母亲一起来探望迈克。他们用两个字评价我们：坚强。说迈克坚强，我也坚强。所谓坚强，无非是指我们的意志超过常人。其实，我们不是自己坚强，而是主给我们盼望，给我们平安，是主在我们里面，我们才可能坚强。

迈克丢电话以后，习惯用病房里的电话和我联系。如果没有主，看见医院来电话，我的手脚都要发软。Nina给他送来一个手机，我对他说，你现在有电话了，再用医院的电话打，不怕吓死我吗？他说，你有什么好吓的？我不是挺好的吗？在他的观念中，我们是吓不倒的。我不禁想起他刚得癌症，以泪洗脸，安排后事的一幕一幕。要是没有主，迈克哪能有今天？

昨天开始，我们恢复晚上读圣经。迈克读得很慢，很吃力。但是，坚持读完一章。今天再读，还是很累，他说文字好像在跳跃，读完一行，又跳回去了。我说没关系，读一行是一行。读不完一章，明天再读。祷告和读经，我们欲罢不能，太多的奥秘，太多的神奇，太多的恩典，等着我们去发现去享受。这场病，在主的手里不仅救了一条命，还转化为人生最丰满的收获。

（13）十月十八日，星期六

迈克骨髓移植的第十天。我到医院，正巧碰上医生查房。所有的指标都上去了！医生夸奖他，你真棒啊！(You are doing beautifully ! )。感谢主！我脱口而出。Thank Lord. 迈克说。Thank Lord!医生跟着说。不一会儿，护士进来，也是看了上升的数字，惊讶地说，真是奇迹！都上去了！她读给我们听，其中血小板，昨天三点一，今天七点七！

迈克今天走了两次，每次五百英尺，还做了站立的腿部运动。下午淋浴洗头。早上吃蔬菜炒鸡蛋，中午吃大排骨，晚上吃三文鱼。虽然吃得不多，总有剩菜，护士却认为非常好。我最开心的是，迈克恢复了幽默感，一有机会，就和护士开玩笑。比如机器叫了，里面有气泡。迈克说，怪不得我喝水打嗝呢，原来是气泡跑到我喉咙里去了。他还唱歌，时不时冒一句大家不熟悉的歌声，他自己编，讲一句，唱一句，把我们乐坏了。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讲话时会睡着，祷告时也会睡着。看电视睡着是经常的事情。护士说，会休息是好事情。

每当他睡觉时，灯关了，我坐在沙发上，便进入时间的隧道。我想起弟弟曾经来信，反对我们的院外治疗计划。我说癌症联合会没有住院部，除非出现紧急状况，他们才送华大医院。弟弟说，在他们夏威夷，如果一个医院的住院满额，可以要求住到附近医院去。我当然希望迈克能住院治疗，这样减轻我很多负担。我对他服用的西药连名称也记不住，更不提药品的作用了。骨髓移植后，万一他神志不清，我都不知道如何喂药。他的胸口插着管子，护士教我如何每天输液，如何消毒，如何分辨不同的液体和不同的剂量。我虽然学了，但是，心里总是有点害怕，万一做错了怎么办？我对迈克说，你也一起学，我做时，你当监工，我们千万不能犯错误。我相信主是知道我的顾虑的，移植还没有开始，就把他送进了华大医院。主也知道骨髓移植后，迈克将发生怎么的危机，早早进医院，危险小一点。

癌症中心的护士戴安娜是基督徒，她提醒我们一切都掌握在主的手里。送医院那天，迈克肺部因输液的关系血管扩张，氧气指标降低，是戴安娜提出送华大医院。我们等了大半天，救护车没有来。我说，有那么多时间，我们自己可以去。她说，不行，一定要坐救护车，一定要通过急诊才能住进医院。回过头去看，这是多么美妙的计划！

迈克在最危险时，主治医生叫我通知家属，恐怕抢救不成功。我当时就挑战她，说她没有急诊医生那么Sharp（精明）。她很丧气，极力为自己辩护，还说，我们之间沟通有语言障碍。我说，急诊医生不讲英文吗？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和医生争论一番。回到病房，我拼命祷告，只要听主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要听。晚上，听见父亲一样的安慰声：没有什么了不起，一切都会过去。我亲身经历了神的大能，在他没有办不成的事。在我们走投无路时，神轻易地翻转。与神越亲密，神的恩典越大越鲜明。迈克的病情出现转机，不仅仅是一个奇迹，接二连三，连医生都无法解释。这位女医生现在对我们特别客气。

（14）十月十九日，星期日

癌症联合会周末没有班车，去华大医院要坐出租车。迈克急救的那天早上五点半，出租车来得很快，路上也没有障碍。其他周末等车等好久，比如今天早上，我等了一个小时，打了三次电话，都说快来了，结果还是没有。有时我真想自己开车，闯进西雅图繁忙的车流。但是，想到迈克要为此担心，万一出什么事，谁来照顾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坐出租车有一个好处就是我可以在医院陪他久一点，晚上九点十点回去也没有问题。平时要赶六点的末班车，五点五十分就要下楼，看不到他晚饭吃得如何。

迈克的指标还在上升，今天血小板十七点七，护士写在白板上， 打了三个惊叹号。之前三次化疗，每次都要输血小板，有时一次不 够，要输几次。其他指标都表现很好，只有一个营养指标有点下降， 昨天三点五，今天二点七。如果达到五，我们就不必进进出出加 “黄袍”，戴口罩和手套了。迈克的牙齿不好，吃肉常常嚼不动， 或者镶在齿缝中，我得把肉切得很小，或者撕得很细，他才能吃一 点。医院的餐厅很少有鱼，那种池塘里养的三文鱼不吃也罢，腥得要命（迈克说很臭）。儿子出海捕鱼，我把他送来的深海鱼做成鱼丸，带到医院去，夹在面包中，他能吃三个。但是，不能每天吃相同的东西。 有时我带春卷，有时带韭菜盒子。遗憾的是医院没有烤箱，微波炉加热以后，软软的， 味道打折扣。我希望他能够早点恢复，回到旅馆住，天天给他做好 吃的。

指标上去是好事，但是，我比医生观察得仔细。迈克的注意力难以集中，说话很慢，很怕说错。他在读圣经时，觉得文字跳跃，思维也跳跃。常常说了一半，莫名其妙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快把刚才的主题忘记了呢？骨髓移植后的危险期是二十八天，迈克还有十七天。护士告诉我，三十天中会有舌苔溃烂和皮肤红疹等现象。目前迈克什么都没有，我们感谢主，挡住这些疾病。

今天是医生最后一天用抗菌素，明天就要停药，靠他自身的抗体来对付病菌。我切切求主看顾他，让主的荣耀彰显，传播开来。

（15）十月二十日，星期一

今天迈克与输液机告别了。我开玩笑说，你成了自由人，可以逃出去了。他确实很想回去，住院休息不好，每四个小时测量血压体温和氧气指标，四小时之间，又要吃药，不同的药有不同的时间表，常常是刚睡去，护士进来了。原来医生计划我们星期三出院。各种指标目前都很稳定，抵抗力指标（营养指标）今天下降，医生说没有关系，上上下下是正常的。出院推迟两天，改为星期五。

想到四天以后可以出院，迈克的眼睛闪亮闪亮。这是小目标，大目标是二十八天的危险期。过去十二天，从惊涛骇浪转向风平浪静，出乎我们的意料。很多朋友来信要我千万小心，不要在任何一个细节上出差错。上海的妹妹更是紧张，好像一颗心悬在空中，说是争夺生命的战争。如果我像她那样紧张的话，一天也过不下去！我每天要做多少事情？一早打电话，先是护士，后是迈克。然后洗菜，切菜，烧菜，装盆，给他带去。要给自己做早餐，要洗碗，铺床，要开洗衣机，开洗碗机。还要倒垃圾。然后搭车，换车，到医院，联系护士，和医生交谈，给迈克定午餐，陪他走路，安排他休息，等等，仅上床下床，给他整理床铺都要花费很多时间。还要祷告，读圣经。晚上到家，做晚餐，洗碗，洗澡，读书，写西雅图来信，没有一天是在十一点以前上床的。我并不觉得很累。我对妹妹说，有信仰有依靠，心不会悬在空中。前途不可捉摸，是人都会这样。但是，神是掌控者，相信他，自己轻松很多。记得迈克在身上的管子拔掉以后，好像野人一样，力大无比，挣扎下床。他的双手被绑在床两边的金属栏杆上，还有一个大汉在傍边看守。换了别人，尤其是妻子，多么心疼啊，可能要痛哭流涕，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相信主会让迈克恢复平静。

难道我没有担心的时刻吗？那不是事实。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醒来。一片漆黑，只希望看到神的亮光。用祷告来解决我的担心，甚至向神忏悔，检讨自己在信仰上的软弱。天父垂听祷告，就像衡洁昨天寄给我的“神之召唤”说，不是神不回音祷告，而是我们没有听见。如果我们想靠自己来担当，那么我们的耳朵是聋的。当我们检讨自己信心的软弱时，心灵就像小孩子一样特别灵敏，圣灵父神和主耶稣三位一体都在身上工作，马上得到力量的源泉，什么疲劳都消失了。

大家都担心我的身体，因为我并不强壮。脖子受过伤，腰痛，过敏，体质虚弱，最苦恼是睡觉，每晚不超过六小时，早上四点半或者五点醒来，再也睡不着，而且做梦做得很累。现在只要有空闲，我倒下就睡，马上睡着。早上七点了还睡不够。以前害怕午睡，因为要影响晚上的睡眠质量，要吃安眠药。现在，白天十分钟，一刻钟的瞌睡，睡再多也不影响晚间的休息。自从三月得知迈克患癌症以来，我没有生过病。有几次到了生病的边缘，常常在半夜，有时呼吸困难，有时全身是汗。求主保护我，第二天早上，一点病态也没有。重病像迈克那样的危机，神都能转危为安，何况我只有一点点不舒服呢。《圣经》记载很多主耶稣治疗疾病的故事，其中耶稣对一个女人说:“女儿，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吧！你的灾病痊愈了。”不信的人永远没有这样的经历，以为是神话。我亲身经历，所以口口声声赞美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融融，美籍华人作家，原上海解放日报记者，旅美三十年，出版和发表小说，散文，评论无数，现已退休，安居于华盛顿州东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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