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融融    编 | 双一

（9） 

三月十三日进院时，医生说，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就能出院。可是，四月二十二日，迈克还在医院里，已经住了四十天。医生无法估算他出院的日期，因为白血球和血小板不升反而往下降。护士比喻说，假如正常人需要1000个白细胞，迈克只有十二个。那意味着他毫无抵抗力，没有免疫能力，任何时候都可能生病，甚至丧命。有一次厨房送来的菜里有一片带皮的柠檬，他叫我赶快扔出去，留在病房内的垃圾桶也不行。

迈克身上的癌细胞虽然被消灭了，但是，什么时候能够康复？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不知道。每个病人不一样，要耐心有信心，成了医生的口头禅。每当半夜醒来，大多是护士换药或者门外吵闹，或者去上厕所，他一回到床上就祷告，一夜要祷告七八次。

他说，我们搬进新房子后，要把现在两辆车都处理掉，换成四轮强力车。他要给我买车，自己却租卡车，租费按年计算，因为自己活不长，一旦去世，中断租期。我听了火冒三丈，反驳他说，我们只需要一辆SUV就够了。他说，你为什么喉咙那么响？我说，因为你还没有出院就想到死期！这个时候，我们都忘记了主耶稣在天上看着我们。圣经要求我们有温柔忍耐的品质，甚至在棘手时保持沉默，以求圣灵的帮助。可见一旦与主断了联系，自己就堕入挣扎的泥潭，多么可怕！我向他作了道歉。

那天晚上，我回家时，在电梯里遇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说，儿子二十七岁，心跳二百多，明天要开刀。我说，我的丈夫得白血病，很糟糕的类型。他说，我也是这个类型，已经四五年了。他还告诉我，大概能活六个月，因为感觉到癌细胞已经回来了。他已经做了十四次化疗，不想再做了，宁可死掉。

我很震惊，死亡并不很远，迈克一定比我想得多，所以，言谈之中流露出对后事的安排。神给我们永生的应许，但是，活在世上的日子毕竟有限。主啊，请告诉我，应该怎么活？回家读圣经写笔记，读到眼睛睁不开，我寄两段圣经给迈克——箴言十七章二十二节：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干枯。马太福音十九章二十六节：耶稣看着他们说：“在人这是不能的，在神凡是都能。”

第二天，我们在病房的走廊上一边走路一边聊天，走了十二圈。如何开始新生活？如何面对死亡？迈克说，非常想念周末去教堂做礼拜的生活。我们要去做义工。我说，好哇，我们不仅要为主而活，也要为主而死。他点点头说，为主而死。

中午时，他的胃口大开，说很想念吃一种匹萨，但是，当地的两家店都破产倒闭了。我说，让餐厅给你做。他说，怎么可能？餐厅的匹萨难吃极了。我劝他打电话问一下。他打了，被拒绝。我说，你等着，我去厨房，就是不信他们做不了这么简单的匹萨。厨房在地下室，我坐电梯急匆匆赶到厨房，把对匹萨的要求说了，他们说完全可以做。我问，为什么病人打电话预订时被拒绝呢？接待我的人连连摇头，说要向经理报告。一个小时以后，香喷喷的匹萨送进病房，迈克一口气吃完了整个匹萨，我们俩咧嘴大笑。

（10）

迈克的精神一直不错，但是，身体并没有期待的好。第一次化疗后，他的白血球和血小板很快上升，两天以后开始的第二次化疗，对他的杀伤力很大。虽然没有发烧，拉肚子的次数减少，但是，他的白血球和血小板一直原地停留，一动不动地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他是那么期待出院，期待回到工作岗位，期待住进新的房子。护士每天来抽血拿去化验，第二天他总是翘首以待，多么期盼指标上去，可是天天都一样。他灰心丧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有多少能力恢复健康，好像在白白地浪费生命。他没有终止祷告，天天求神帮助他，都没有回音。我也祷告，得到的回答是，上升得慢并不是坏事，要有耐心。当我告诉他这个信息时，他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今天神答复我了，两天以后白血球要上升。他真的很开心，简直像孩子一样，天真地微笑，眼睛里也有了光芒。我对自己说，你相信吗？说实在的，我没有他那么孩子气，但是，我不能不相信神的话，我们的神是说话算数的。他说两天，就是两天，不信也要信。我对主说，我相信，你是信实的神，你应许的一定会兑现。就在第二天的早上，我六点半打电话去医院，迈克还在睡觉。九点打去电话，也在睡觉。我赶到医院，他还在睡觉。护士说，不吃不喝也不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等了一个小时，见他不醒，悬着一颗心去超市买了一些菜，回家吃午饭。下午回到医院，他还在睡觉。我把蛋白饮料用吸管插进他的嘴里，对他说，你要吃一点东西。他眼睛闭着，吸一口，把脸转向另一边。我再让他吸，也只有一口，又睡过去了。我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他，直到饮料吃完。

医院的餐厅在下午六点以后不接订单。五点四十五分，我打电话为他订了晚餐。我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也许订了他也不会吃。但是，万一他醒来，没有食品，则更糟糕。他大概听见我打电话，迷迷糊糊地插了一句，要低盐的V８饮料，又睡过去了。我对护士说，我晚上教会有活动，六点一定要离开。我会打电话来。

我对主说，如果不信你，今天晚上我就住在病房里陪他，直到他醒来。但是，你在我里面，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他两天以后会好转，哪怕今晚情况看上去很糟糕，我也不动摇。晚上十点半从教会回来，我打电话给护士，护士说，他起来把晚餐全部吃光，现在又睡着了。她还告诉我，没有发烧，血压和心跳都正常。

护士担心地说，不知道白天在什么地方出状况，测不出来。

睡觉前，我为此事祷告。主啊，我是软弱的，但是，死心塌地相信你。我要睡好觉，来证明对你的相信。第二天，就是主答应他的日子。我一觉睡到天亮，给他打电话，白血球上去了吗？他说，上去了。

哈利路亚！我欢呼。

他还告诉我，耳朵边上总听见一首歌：On the wingsof a snow white dove (在雪白鸽子的翅膀上)，网上查出这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老歌，他第一次听到，听得好感动。

我一到医院，他就让我听这首歌。第一段的歌词是：

On thewings of a snow white dove,

he sends his pure sweet love.

A sign from above,

on the wings of a dove.

（在雪白鸽子的翅膀上，

他送来纯洁甜蜜的爱情。

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记号，

在一只白鸽的翅膀上。）

他说，我一出生就接受割礼，圣经从头读到尾，却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够听到主的声音。他还说，今天他向主认错，自己缺乏耐心，以为住在医院毫无意思，在浪费生命。其实，这场病，让他亲近主，热爱主，时刻想念主，靠主活着，是前所未有的丰收。

主耶稣在《圣经》里说：“我的羊听我的声音，我也认识他们，他们也跟着我。我又赐给他们永生，他们永不灭亡，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把他们夺去。我父把羊赐给我，他比万有都大，谁也不能从我父手里把他们夺去。（《约翰福音》第十章27-29节）”迈克听到牧羊人的声音，因为耶稣认识他。

正巧收到主内姐妹寄来非常有哲理的体会，其中说到，有时候主用我们意料不到的方式爱我们：

我向上帝祈求力量，他却给我困难；我们克服了困难就拥有了力量。

我们向上帝祈求智慧，祂却给我们问题；我们解决了问题就拥有了智慧。

我们向上帝祈求希望，他却允许黑暗临到；我们走出了黑暗就拥有了希望。

我们向上帝祈求成功，他却给我们挫折；我们走过了挫折就拥有了成功。

我觉得，走过这千难万险，不是靠自己，是因为有主的引领。

（11）

4月27日晚上，迈克发烧，虚汗淋漓，好像泡在水里一样，衣服床单都湿透。他是在28日早上告诉我的。这天，血压很低，上压只有72。本来拿下的输液袋又挂上了。走路才走了一圈，他就躺下。医生每天清晨六七点来查房，我都不在。即使在，又如何？医生总是说要耐心。我们祷告，求主帮助，在等待中也要有喜悦。迈克生病前是很没有耐心的，现在还要加上喜悦，真是太难了。衡洁继续寄神的召唤给我们，反反复复地说，要卸下自己的负担，什么事都要耐心靠神来做。我们的主有大能大智慧看顾我们，只怕我们不相信他。我们的主是那么愿意来爱我们，让我们得到平安和永生。

他的心脏跳得太快，每分钟130。心脏科的医生让他去做CT，担心血管中有阻塞，结果完全畅通，但心脏的功能从百分之六十降到四十。癌症医生说，可能是化疗伤害了他的心脏。白细胞上得慢，开始注射辅助药剂，帮助上升。所有这一切七上八下的病症，医生都没有可靠的解释，只能东猜西猜，试验各种药物，输液机上的口袋增加到六袋。平时听护士和迈克对话，大多是化学名字，好像天方夜谭，我一个也听不懂，更记不住。我们不停地祷告。散步时，迈克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祷告时听不到主的回复？

我天天用热水给他泡脚，给他做头部和脸部的按摩。他强迫自己多吃营养，我煮的西洋参红枣枸杞子桂圆茶，他说有中药味，以前不喝，现在也能喝下去。

这时，我们新房子的饮水出了问题，两个水处理公司来测量水井质量，都是酸碱平衡值超过10。这样的水，不仅不能喝，浇灌都能让植物死掉。打一个水井的价格在一万美金以上，难道要另起炉灶吗？同时，庭院设计公司开始动工，又是图纸，又是估价，加上天公不作美，开始下雨。我在医院和新房子之间两边跑，如果没有信心，就像一根芦苇，早被压断了。为了对付乱糟糟的局面，我们加长了读经时间，读两章《创世纪》和两章《启示录》，还看一些有关影片，把注意力集中在灵修上面。我们把一切交托给主，求主开道，求他来做工。

29日迈克祷告时听到一个声音：星期四。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说他的病情，也没有说新房子的饮水，更没有说，是哪个星期四？我们多么盼望星期四迈克能够出院啊！他说，也许下个星期四，我可以出院了。星期四一早，我打电话去，问他白细胞是否增长很快？他说，上去一点儿，并不很快。那天上午，教会的姐妹读书会学习JoyceMeyer《思想的争战》最后一节，其中谈到以色列人出埃及走了四十年，因为没有做好去“流奶和蜜之地”的准备。只有到出现困难时，他们想到主，走出患难就把主忘记了。我们提醒自己，不能和主分开，否则就是以色列人的下场。

下午我到医院，他说，Email里有个好消息，新房子水井里的水很好，蓄水池的水不好。建筑师愿意帮助把蓄水池的水抽光，重新灌水，再做实验。这意味着，我们的水源得到了保证，不用重新打井。他的血压和心跳也恢复了正常。我说，你的气色有变化，脸上白里透红，不像癌症病人。那么，星期四是什么意思？我们读圣经中的《传道书》，其中说道：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第三章11节）。

星期四确实有好消息，只是我们不知道。星期五（五月２日）早上，谜底向我们展开。医生查房时告诉他，白细胞上升很快，星期三是1.6，星期四跳到2.5，如果保持这样的速度，下个星期一可以出院了。迈克喜极而泣。星期四，是他住院整整五十天。住院前，医生说，只要三十天。

（12）

本来以为要等到星期一才有出院的希望，没料到他的指标快跑，在周末达到了标准，五月四日星期天迈克出院了！坐在车上，呼吸着春天新鲜的空气，他喜形于色，说在医院里天天看着窗外，看绿树，看天空，看变化的云彩，只觉得自己离开真实的世界很远很远。住院五十二天，他有几次他担心自己要死在医院里，再也回不了家了，更别谈住进新房子。其中有一次心电图显示他的心脏功能下降，只有百分之四十。他被推去做心脏测试时，担心见不到我的面，会死在检查室内。绝望临近，一片黑暗，但是，黑暗中有烛光，那就是天上有神，不论发生什么状况，神是爱自己的。诗篇说：“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诗篇119：105 ）”凭着这点微弱的光，他没有气馁。出院后，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珍惜，他是死里逃生，是主给予的新生命。

我们的新房子可以搬进去了，最后一个环节是装上窗帘和水处理器。以前，我们要讨论选什么形式的窗帘，什么颜色和花色，尤其对新产品特别有兴趣。现在，他让我决定，无论什么窗帘他都能接受。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花时间去搜索，去商店查看，各家比较价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迈克赶快搬进去。新房子对他是一种治疗。于是选择了竖型宽条百叶窗帘（Blinds），可以有选择地阻挡阳光，也可以全部拉开。我们没有装空调，靠着四面八方的窗户和窗帘调节温度。我看了窗帘公司的样本，然后让推销员量尺寸，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选定了。当她听到迈克的病情后，主动给我们减价百分之三十，并且祝福迈克。圣经说，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罗马书８：２８）

下午接待饮水设备公司，那个年轻人说，只有厨房的自来水不用过滤，因为人们都喜欢喝硬水，里面有矿物质。我说，我丈夫患的是血癌，不过滤的话，水里有细菌怎么办？他说那就再买一个水处理器，装在水池底下，大概一千五百美金，你要向我们公司订货，今天做不了。我说，不知道哪一天能装上，希望我丈夫尽快住进来。他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问我，你知道哪条水管是链接厨房水龙头的吗？我到Utility 房间，上下左右地看，很多水管，有灌水系统，里面和外面的标志，不知道哪条水管进厨房。他跟进来说，你去开一下厨房的水龙头，流动的水在哪条水管里，我用手可以摸出来。找到这条水管后，他给我们搭桥，让水进入处理系统。对我说，这样你们就不要去买另一个处理器了。

“耶和华是我的力量，是我的盾牌；我心里倚靠他就得帮助。所以我心中欢乐，我必用诗歌颂讚他。（诗篇28：7）”

十天以后，窗帘公司来装窗帘，然后，我们就要搬家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融融，美籍华人作家，原上海解放日报记者，旅美三十年，出版和发表小说，散文，评论无数，现已退休，安居于华盛顿州东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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