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小丽    编 | 青草

秋风瑟瑟，凉意阵阵。他收紧了风衣，拖着沉重的腿脚，往墓园走去。

这是近年来他最爱去的地方。无论哪里，都没有比这里更有吸引力。

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响。头顶掠过一只飞鸟，呀呀呀叫。显得墓园愈发寂静，是死寂的沉静。

离那个坟墓近了，他的步履有些踉跄。到一个墓碑前，瘫坐在地上，半靠着墓碑，手抚着墓碑上的照片，脸面表情悲怆，眼怔怔地看着。那是他想爱，却已失去爱的机会的妻子照片。他的妻子，生前是位相貌美丽，心底善良又贤惠的女人。

假如，假如一切可以重来，他的人生，一定不再那样过活。但，人生是条单行线，只有向前行驶，无法折回再来过。

时间就象巧克力，吃了就没有，你把甜头给了谁？

往日，这位男人把甜头给了商场、名利场、娱乐场和各种情场。家成了他暂时休息的驿站，妻子成了他和他家人的免费保姆。

在外留宿，是经常的事。妻子为他提心吊胆，日夜受煎熬，更是成了常态。这位在年轻时，被男人用甜嘴掳去的女人，长在基督徒世家，她自己也是基督徒，且家境殷实。当年她父母极力反对她，嫁给非基督信仰的男孩。但她抱着侥幸心理，说自己的诚心，定会感化男人来信主，以后定会达成共同意识，携手同走一路。

婚后不久，男人不安份于家庭生活，喜欢在外跟各路朋友玩刺激找乐子，把朋友情谊看得比家人重要。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敏感的妻子，早就察觉出男人中了美人计，被毒香水熏晕了头。出于自身的修养及对丈夫的包容，她没跟他大吵大闹，只是提醒他好自为之，回头是岸。哪知，她丈夫却抓住她是“基督徒”身份，把妻子当软柿子欺负。仍旧肆无忌惮地，过钻石王老五般的潇洒生活。把家里家外全扔给妻子，不管不顾。只是每月往妻子银行卡上，转去当月开支的钱。女人怕娘家父母亲朋担心，还得在他们面前假装幸福。

那晚，妻子打电话给丈夫，是一个陌生人接通手机。说他先生喝醉酒，坐在一辆车边睡着了，被正去车场取车的好心人看到。那时，妻子正好打电话给男人。好心人从男人手中拿来正在响铃的手机，一看，是“我家保姆”来电。他接通了电话，告诉女人他男人所在的具体位置。

妻子急切地把孩子交托给同住的老人，慌里慌张地开车往丈夫那里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当车开到解放路那，对向来车开着远光灯，照射着她眼睛一片亮盲。慌乱之中，她把发动踏板当脚刹踩板，车子加快速度，撞上前面开来的车辆。对方调了车头只碰个轻伤，而妻子当场一命呜呼。

妻子死了，他麻木不仁的心被唤醒了。妻子走了，他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呆在到处留有妻子气息的家里，他才发现原来妻子那么能干，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然有序，把老人和孩子照顾的妥妥当当。

客厅案头上贴着孩子的学习课程表，参加各类培训的时间表。男人像在看别家孩子的学习安排似的，是那么的陌生，他自问，“我是儿子的亲爸吗？怎么可以从来不接送儿子呢？怎么可以把儿子都扔给妻子照管呢？”

在他父母亲的床头柜那，有一本笔记本，里面写满他妻子的笔迹。为了方便老人看字，字写得很大。前几页记着各类电话号码，提醒老人发生什么事，要拨打什么电话。后几页记着老人吃药的时间和药名。再后面，是记着妻子去了哪里，交代老人，家里吃的用的东西，放在哪里。

厨房的柜子上，赫然摆放着解酒护肝茶。那是他妻子特地为他买的，每当他在外喝得醉醺醺回家，妻子就为他泡上了解酒茶。那晚，男人没有跟朋友去酒吧喝酒，是跟一位女人鬼混，很迟才回来，若不是把第二天公司要用的一份资料放在家里，他会在女人那留宿。

 “你也不早点回来，儿子说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叫你这个周末带他去游泳。”妻子接过公文包，挂在门后的钩子上。男人边穿室内拖鞋边说：“这个周末我没时间，跟朋友约好了，要去打高尔夫球。”丈夫脱下外套，硬生生地扔给妻子这句话。

 “你像个做爸爸的男人吗？都不陪陪儿子。你没看到他最近长得很快吗？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你是个缺席的父亲。”妻子一脸不悦地走向厨房。

男人把自己的身体深埋在沙发上，“儿子有啥关系呀，你不是照顾得好好的吗？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我儿子。但生意场上的合作人，却不是这样，今天跟你合作，明天就会跟别人合作。朋友也是这样，今天是你的朋友，明天也许是敌人，所以我得好好经营。”

妻子给丈夫端来一杯热茶，坐在男人的对面，“你是爸妈的小儿子，他们特别疼爱你。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你也该抽些时间陪陪老人。”

男人一脸疲倦，“上个月，赵医生不是说妈妈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吗？又不是不好，老人就是事多。”

妻子看了看丈夫那张当年笑如春风，如今像是铺了冰霜的僵脸。“再说，你也好几个月没陪我去娘家了，我爸妈都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男人瞪着妻子，不耐烦起来了，“你有完没完？”他把一杯的热茶水泼向妻子的脸，又把玻璃杯砸过去。幸亏妻子反应快，用手捂着脸，只有手背被杯口刮一道伤口。

妻子哇一声哭叫起来，他也傻了，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女人，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已睡的老人被玻璃的击碎声和妻子的哭叫声惊醒，从卧室里赶来，问发生的什么事，妻子说丈夫手没拿稳，热茶水淋到她，她烫哭了。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留下妻子爱的印记。这位温柔的女人，把家经营的如此温馨。但现在，这个美好的家园，失去了女主人。

一切都为时过晚了。那位真心爱他，忠于婚约的妻子，因着他，猝然离世。

男人的良心受到谴责，在岳父母面前甚感愧疚。一对老人痛失爱女，身体健康下降，岳母病倒在榻。他也觉得对不起儿子。失去妈妈的儿子，整天闷闷不乐，经常对着他妈妈照片发呆。

他万万没有想到妻子活着时，从未在娘家人面前提起他的任何不是。甚至连她大学的闺蜜，以及就职任教的一中友好同事，都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大家一致认为，妻子的丈夫，是一位事业有成，爱妻子又顾家的好男人。

妻子的遗体告别礼和追思礼拜，在她死后第三天举行，按着基督教仪式举行。那天来参加礼仪人员，有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有妻子教会里的好多弟兄姐妹，有妻子当时南大学生团契的同学们。

在遗体告别礼时，责任人安排了三位做妻子短暂一生的行述人。有她娘家兄长，有她教会牧者和妻子的丈夫。丈夫在听他人讲妻子生前各种行径时，忍不住哭了，泪如雨下。妻子那么美善，做了诸多好事，他怎熟视无睹呢？丈夫做行述时，也追思了妻子种种的好，多次哽咽，泪流满面。为何，在妻子死了，方知她的好？她活在身边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丈夫追悔莫及，痛恨不已。

在他妻子出事那天，刚好是周六，妻子不用去学校教课。她叫他别出去应酬，带上儿子去郊区爬山。他不以理会，管自己打扮一身休闲帅气的模样，不知要跟谁约会去。在他要穿运动鞋时，妻子走过来从后面揽住他腰身：“老公，你抱抱我嘛！”“快走开”，男人凶巴巴地说：“我没时间拥抱。”说着，开门扬长而去，留下妻子在家里偷偷抹泪。怕被家里的老人和儿子看见，她连哭都不敢出声。

在追思礼拜上，牧师带领大家读《传道书》7章1-6：“名誉强如美好的膏油；人死的日子胜过人生的日子。往遭丧的家去，强如往宴乐的家去；因为死是众人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忧愁强如喜笑；因为面带愁容，终必使心喜乐。智慧人的心在遭丧之家；愚昧人的心在快乐之家。听智慧人的责备，强如听愚昧人的歌唱。愚昧人的笑声，好像锅下烧荆棘的爆声；这也是虚空。”

牧师根据这段经文，讲解了“短暂的人生，永恒的追寻。”理清人生优先次序，握手永恒价值。力排无谓的欢场，养精蓄锐，过积极向上的人生。

时间，不会因世界上多了一个人，或少了一个人，而改变转动的速度。转眼间，男人的妻子去世已过三年。这三年里，他除了工作日去公司，把其余的时间都给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以前，他总是把自己搞得很忙，每日早晨急匆匆地离家，晚上醉醺醺地回家。在家里，也只是顾自己上网，睡觉。

他清楚地记得，以前在他早晨离家时，妻子经常对他说：“老公，抱我一下吧！”，他接过妻子递来的公文包，甩出一句话：“我没有时间拥抱”。“嘭”地一声，把门重重关上，妻子站在门内黯然神伤，男人奔向他的花花世界。

每当想起这段对话，男人的心就阵阵发疼。

虽然，男人对家人的态度改变了许多，对家人尽了些儿子和父亲的责任。但他心里的痛苦，对人生的困惑，却越发加重。他的心头，如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在妻子去世五年后，他到教会找牧师，在温柔和蔼的牧师跟前，他说出了压在心头的罪疚感和迷茫。牧师向他传了基督福音，帮助他分析眼前的症状。当牧师问他愿意做决志信主祷告否，他说愿意。他诚心在圣洁公义，慈爱又怜悯的上帝面前，承认自己各种罪恶，并说自己从今往后愿意信靠主耶稣，成为基督的门徒。当他站起来了，发现自己变了，变得轻松无比，从未有过的喜乐和平安，充满了他整个生命。这种美妙的感觉，是他在赚到大笔钱时所没有的，是他在跟别的女人寻欢时所没有的，是他在酒场上觥筹交错时所没有的……

往回走时，眼前是一副美丽的景象，湛蓝的天空飘着白云，午后的阳光照在大地上，也照在行在光中的人身上。一切显得那么明亮又美好。他的腿好像装上了马达，走路轻快极了。路边的小溪，水质清澈，溪水流动发出咕噜叮咚响，仿佛在为他获得新生而歌唱。

在阳光明媚，万物复苏，大地披绿的春天，他再次来到墓园。他觉得，来这个埋葬死人的地方，有助于他思考人生的意义。

走到妻子的墓碑前，像往常一样坐着，神情凝重，有些伤感，但不像往日那么悲伤绝望。他拿出带来的毛巾，擦了擦妻子的照片，再擦亮整块墓碑，碑志清晰呈现在眼前：“她不在这里。” 这几个字是妻子的兄长帮她选的，她的哥哥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 她不在这里。”他深情又笃定地念出这几个字。他期盼将来在天那边，与妻子再相会。在那时，他要告诉他的妻子，要好好抱抱她，他要给她很多很多拥抱的时间。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