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无烦

一早接到保姆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你们不是今天要过来接妈妈出院吗？护士怎么还拿来那么多吊针，今天还要输液？你妈妈和他们说不通，正气得发抖……”

“别急别急，昨天医生已经写好出院小结了，他们应该是搞错了。我在路上了，马上来处理。”我皱了皱眉，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错了。

癌症后期病人需要常常住院。这次我们选择了离家近的二甲医院，虽然名气不如上次的三甲医院，但硬件看起来好得多，我们住的是自费双人间，条件相当不错。

但是，我们从住进这家医院起，医护人员每天都在出错，却浑然不觉错，更谈不上认错！

第一天，填入院表格，护士让我签了两遍名，每次都是厚厚一摞。原来是她填错了，但她不承认自己有错，解释说就是要签那么多字的。结果妈妈拿到表格后发现仍然有错。因为反复填写，她们没有空给我妈妈拿枕头和病人服，也没有时间给她吸氧。妈妈是第三天才穿上病号服的。吸氧管是我们自己从家里带的。这当然不是护士的错，是这繁琐行政工作的错，我们没有听到一声“对不起”。

第二天，护士开始她们的本职工作，给病人打针输液。一瓶吊完了，我们按铃，一遍又一遍，无人应答，我们站到走廊大声呼唤护士。似乎看到有人走来，我们进门等候，这一等，足足等了十分钟。连续一天的输液，每次都是这样，病人的心情掉到冰点，但抱怨无用。每一次，护士姗姗来迟，丝毫没有歉意，只是手忙脚乱地匆匆操作完毕。一次，小护士在忙乱中插拔错了针头、插错了管子，妈妈手上的血立即倒流进了管子。我们没有听到一声“对不起”，只听到她说：“这个没有关系的，等一下就会流回去的。”这当然也不是她的错，谁叫她们太忙了呢，忙中有点失误，正常。

（作者母亲已经恢复后的手臂）

第三天，因为留针在妈妈手上，妈妈的手开始肿得像馒头。护士仍然不同意帮她拔出留针，毕竟留针方便她们输液，而且她们打针实在不熟练，换个手，扎不对地方。她们说可以拿消肿贴敷在手上缓解肿痛，但这消肿贴让我们等了整整一天，晚上才到。没有解释，也没有一句“对不起”，因为这也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像跑龙套似地换着班，早上提议的护士和下一个护士并没有沟通。下午，细心的妹妹核对了一下输液种类，发现少了重要的一个。询问，第一反应是没有少。再次核对，果然少了。回答是，这个不吊也没有关系，并说了一通我们不懂的医学理论。刚刚接受这番道理，少掉的一瓶又被送了来，要求我们晚上补吊。从询问到补吊，没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认为这有什么错。我们没有听到一句“对不起”。

第四天，脚开始肿，尿量减少，也有些便秘。向医生反映，完全没有调整用药，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甚至在第二天忘记查房，完全漏掉这个病人了。我们找到医生，她只说：“哦，漏了，现在去看吧。”没有听到一句“对不起”。而且她的看与不看是一样的，症状更加严重，却没有任何用药调整和建议措施。

（图为作者母亲脚肿）

第五天，病母已经被每天的差错弄得心烦意乱，情绪极度低落。但每一个进出病房的人，包括医生、护士、收垃圾的清洁工，走出去时都不会关门。我们一天要起身关几十次门，终于忍不住，就说他们：“能否出去时把门关上？这是基本的文明礼貌！”但是效果不大，直到最后一天，护士出去时，我们的门仍被敞开着。进来出去的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

第六天，复查，抽血，妈妈迷迷糊糊睡着，护士扎针不熟练，把她的手臂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看她睡着了，就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伤口，却忘了压住血管。没想到她凝血功能差，不一会儿便血肉模糊了。妈妈醒来看到自己的手臂，大惊失色。护士却淡定地说：“你的血管有点脆，不好扎，不过这个不要紧的哦，过两天会好的。”竟然也没有一句“对不起”。复查报告出来，去问医生，每次能找到的医生都不一样，对报告的解读也不一样。甚至连已经说好要开的药都临时变卦了，说开不出来，结果几经电话反复询问，才得以确认。在我看来，这些明显的技术失误、交接差错，为什么到了医生、护士嘴里却化不出一句“对不起”？

“到医院了，你先上去，我去停车。“先生的话语打断我的思绪，我还没有开始真正细数医疗上的问题呢！但从这些“文明礼貌”的“小问题”上已经可以得知，这是一家没有错的医院，从护士到医生都不会有错！

果然，当我去问前台护士，早上送去输液是不是搞错了时，她眼皮都没翻，一边埋头继续写着手中的表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现在已经拿走了，医生开的出院单太晚了，没看到。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了，我不想再有问题。我只想听一句“对不起”！

听一句“对不起”或许是个奢求。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谁会认错？

把妈妈送到家，我们准备开车出去购物，却发现我们的车子被前面一辆车挡住了，那辆车横在居民楼的大门口，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们的出路。居民楼大门口怎么能停车？我本能地觉得这是错误的。我们费尽周折找到车主，车主一脸倦意地下楼，满脸怨气，好像是我们吵醒了她午睡。我说了一句，你的车不该停在大门口。她一听就发飚，“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应该？我停在那里有什么错？你去数数，有多少车正停在居民门口?!”我说：“你停在那里堵住我们的车，也妨碍居民出行。”她一脸不屑，“堵你的车我不是正要去移吗？妨碍人出行？你这说得过分了，你要多胖才走不出去？”我看她没有一点点歉意，就说，车子停在大门口挡道是错误的，这是常识！没想到，这竟然激怒了她。她眼睛一横，说：“你是说我错了？那我告诉你，我没违法，也不会吃罚单，我就停这里了，我不移了。”最后，在保安、公安、物业的合力“劝说”下，终于平息了这场风波。但，直到她甩头理直气壮地离开时，我都没有听到一句“对不起”，也没有一个“对不起”的眼神。

我站在那里，久久缓不过神来。直到保安说：“你在等一个道歉吗？算了，消消气吧。我每天都处理乱停车，没有听到一个人说对不起。好在今天事情已经解决，你快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过年了……”

他人犯错，常思己过。

细想，我们每一个国人都很难认错，我自己又何尝没有过为自己的错辩解的时候呢？中国有着特殊的“认错历史”：历史上，认错曾经是一种贵族待遇，也是一种贵族精神。秦汉以后，贵族慢慢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两个等级：皇帝和臣民。于是，皇帝以外，包括官员，所有人都没资格认错，只能“认罪伏法”。甚至没有罪，也要声称有罪，比如上奏时口称“诚惶诚恐，死罪死罪”。无罪而称死罪，哪有真实可言？不过是一种“姿态”。真正的错误，也就不会有人去认。结果，认罪也好，认错也好，便都变成了“表演”。这样一种表演，到了四十年前“斗私批修”的时候，就成了全民性的。因为所谓“斗私批修”，乃是一场全民的“道德运动”。目的，则旨在把所有人都打造成道德意义上的“君子”。于是，每个人都在“灵魂深处闹革命”，那些把自己骂得最凶的，承认错误最“彻底”的人，往往能得到领导表扬、群众肯定，在掌声中体面地下台，甚至成为帮助别人的“先进分子”。那可能是中国人最肯“认错”的时期。只不过，事后想起，却是惊恐莫名和羞愧难言。批判自己固然是自我救赎的途径，逼人检讨也是搞垮别人的手段。因为一旦承认错误，就意味着“有了污点”，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就算这会儿不整你，把柄却落到别人手里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翻出来，老账新账一起算。我们谁都担不起这风险。由于这样一种历史，我们已经不肯认错，不敢认错，也不会认错！我们变成了一个没有“错”的民族，每个人都觉得“错不在我”。即便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不便，违反规则，甚至违法，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该向谁认错。

保安离去了，我还是呆呆地伫立着，反复体味着当下自己的心情，先是忿怒，后是失望，最后是放弃。那一刻，我好像突然能感受到上帝的心情。我们这些人，在上帝面前都不知错，不知罪，不认错，不认罪，不道歉，不悔改，一个又一个的错，一份又一份的罪，重重叠叠，绵绵不绝，上帝却听不到我们发自内心的“对不起”。上帝该有多忿怒，多失望，多想放弃呢?!

好在上帝是神不是人，他满有恩典和慈爱。他说，“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约翰一书1:9）。认错，需要真正的勇气，这勇气不仅是对别人说出“我错了，对不起”，更重要的是，要面对无法遮掩、躲不过去的上帝，我们能够摆脱罪的捆绑、重新与神和好！一个没有学会认错的人，生活始终都还没有正式开始。一个没有学会认错的人，无法享受真正的心灵平安。一个没有学会认错的人，无法接收上帝的礼物。

一份美好的礼物，奇迹般的礼物，

等你去认领，

认错！

认了！

就有奇迹。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