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圣诞节，市政府都让每个部门发挥创意，自己制作一棵圣诞树，节日期间摆在市政大厅，供市民参观，还要评比。我对此事不感兴趣，故从没参与过。但去年这个圣诞，我被征兵似的一招呼，就身不由己地加入进来。来美国这么多年，我自己家里都从来没有摆过圣诞树，要我参与圣诞树的创意，真不知道自己能发挥什么作用。

楼下办公室的Alan用橡皮泥和导线制作了一个树的模型：棕色的橡皮泥裹着细铁丝塑成粗细不一的树干和枝子，有十厘米高，稳稳地粘立在一块巴掌大的三合板上。模型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像一棵冬季掉光叶子的果树，却一点不像常见的圣诞松树。这个模型像一座雕塑，有模有样，有些现代抽象派的意味，摆在桌上可以做一件艺术品。我开玩笑地说：就拿这个模型去展览吧，肯定能得奖！同事说，这只是个概念雏形，我们要做的树至少高十尺，树冠直径要六尺左右。我不禁怀疑，真要做一棵那么高的树，可能吗？拿什么做？能立得稳吗？同事回答：找你们结构工程师来，就是希望你们想办法啊！立刻，我脑子里蹦出钉子、锤子等各种工具的图像，可就是没有一个成型的想法。

圣诞树制作委员会每周聚会一次，利用中午吃饭的时间一起动手。我隔了两个星期后再次赴会，他们兴奋又欣喜地告诉我，圣诞树的架子搭起来了。我好奇地跟他们去看，只见有人用木板和木棍钉在一起做成基座，再用PVC硬塑料管子做树干，管子与管子套接在一起。原来，两周之内，楼下施工管理部的工程师用自己家的废木材制作了结实的底座，而机电工程师Alan将他常用的塑料管制成树干和旁支。Alan用瓦斯炉火把塑料管子烤弯，连在一起，还真有了枝干的样子呢。管子里面还穿了电线，预备给将来挂在树上的装饰小灯通电。我大为赞赏。美国同事们的想象力和执行力令我钦佩。

我和其他同事们的兴趣一下子高涨起来，大家一起为这棵树做树枝、叶子和各色花朵。花和绿叶是布料的，可以买到，但是叶子形状不理想，也没有叶柄，无法把它们黏在树枝上，所以需要再加工。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每周四中午我们聚在一起忙活。我感觉自己忽然回到了小学的手工课堂，剪刀，胶水，胶带等各样工具传来传去，刚开始笨手笨脚，但一两次之后就熟练起来，配以细心与耐心，一簇一簇的绿色枝叶和彩色花朵就在我们的生产线上完成了。

圣诞树委员会主席玛丽是一位干练的女士，她的组织与安排有条不紊。两个月后，她说：该做最有趣的部分了——圣诞树的挂饰！每人都要发挥自己的艺术天分！

不知是谁收集了些废弃无用的圆木树枝，然后锯成许多小圆木切片，每片厚半厘米，直径5厘米左右，在顶部打了穿麻绳的小孔。这些圆木片，质地朴素粗糙，怎么能当挂饰呢？但当我看到各种颜色的记号笔，和玛丽从网上找到的图片模板，才恍然大悟，原来要自己动手在圆木片上作画！

哈哈哈……！我们几个结构工程师大笑起来。没有搞错吧？搞钢筋混凝土我们可以，绘画肯定找错人啦！我除了小学时的绘画课，就再也没拿过画笔，大学里画过机械图，工作十几年都是用电脑画工程制图和施工图！

但是，看那些图样，并不复杂，也许，也许我可以照猫画虎？我心里有一种隐约的兴奋，觉得这可能很好玩，首先跃跃欲试起来。

在粗糙的圆木片上作画，比在光滑的纸上难度大，但是凭着仔细与耐心，临摹一幅画比我想象中容易得多，毕竟图案的线条和色彩比较简单。没有白色的笔，就用白色修改液替代。半小时后，我的第一幅画完成了！白色的雪地里，几棵耸立的松柏。平淡质朴的小圆木片，突然变成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那个世界，白雪皑皑，童话一般恬静安详。

双一绘制

同事们都惊奇起来，原来，结构工程师里面藏着一个艺术家啊！我也非常兴奋：我也可以画画啊？就这样，一幅又一幅，粗糙无用的小圆木，成为一件件艺术品。

双一绘制

另几位工程师也在圆木片上画起来——猫头鹰、圣诞老人、小企鹅等各种图案渐渐丰富起来。大家把最难画的图案都交给我。不久，我就被冠以了“艺术家”称号。

地产部的伊丽莎白（Elisabeth）递给我一块特别的圆木片。这片圆木因为干燥，从中间到边缘裂开一道将近10度的豁口。因为这个缺陷，它被冷落一旁，无人问津，几乎要被当做废物扔掉。伊丽莎白笑着说：交给你个难题，谁让你是艺术家？

怎样使用这个有豁口的圆木片呢？我想了片刻，决定利用这个豁口，让它成为画面的一部分。于是，我在正面画了一幅撅着屁股钻烟囱的圣诞老人，反面画了一幅雪地里的篱笆。作品完成，人们惊叹起来。这片圆木，因它特有的缺陷，竟成为所有装饰中最有特色最受欢迎的一枚。

双一绘制

另外一边，Alan已经用密封用的填充泡沫喷在作为树干的塑料管上，泡沫膨胀起来，涂上颜料，逼真的树干和树皮立刻呈现。

我们把枝叶和花都装上去，圣诞树立起来了！真是一棵枝繁叶茂生动逼真的果树！

圣诞树上，除了绿叶、花朵、和我们自制的园木片挂饰，还摆上了许多玩具动物——鸟、猴子、树懒、猫头鹰、长着翅膀的小猪，蝴蝶、海螺…… 打开电源，灯饰一闪一闪变幻颜色，小鸟啁啾，小猪在树枝下扇动翅膀。我觉得，这棵树很像伊甸园中的果树，充满生机。

这颗非凡的圣诞树，始于橡皮泥和导线捏成的雏形，组成的材料是：木板、塑料管、导线、填充泡沫、胶带、涂料、薄布绿叶与彩花、废弃的圆木片、小灯饰、和各种玩具动物。

若没有尝试的勇气，没有人会把橡皮泥的雏形变为现实；若没有想象力，没有人会把这些材料和圣诞树联系起来；若没有团队的协作，这棵树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机盎然。

不起眼的杂物，甚至人眼中的废物，经过独特的眼光和雕琢，竟转换成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我想，我们的生命不也是如此吗？即使再平凡，若有一颗勇于尝试的心，一双善于发现的眼，和一双努力不懈的手，生命终可以从平凡变为卓越，从不可能变为可能。

圣诞节中，数以万计的市民来到市政大厅，参观由各个部门自己创意的圣诞树。我们制作的那一棵获得了二等奖。它最惹眼，最受孩子们喜爱。节日后，那棵生机盎然的圣诞树被送往檀香山市动物园，摆在纪念品商店里，成为孩子们可以看可以摸的独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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