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被穷家富养长大的孩子。妈妈在我要求帮她干家务时经常不屑地说：“学这个干什么？我的女儿只要成绩好，这些活儿以后请人干！” 一口气读到博士毕业，我的手指一向敲起键盘比切菜时更灵巧。别人经常羡慕我能写，我经常羡慕别人能干。“他可以连刀切菜哎！” 当年我曾经向好友卖力推销我的干哥哥，在描述他这项在我看来着实了得的家务技能时瞪大了眼睛，加重了语气，误导她以为他有手持 “镰刀” 切菜的本领。婚后发现不对，她还曾经找我对质。

俱往矣。2009年信主，2011年辞去大学教职成为全职妈妈，短板就业的我如今常感挫败。每当我卖力干完家务却被人批评，或者被亲友们怜惜 “真是难为你” 的时候，经常悲从中来，浮想联翩。

上午去超市，发现冰鲜鱼比较新鲜。尽管那冻鱼瞪着红眼睛，挺着大肚子，我还是镇定地用手指按了按它冰凉的身体——弹性还不错——可是拎起来才发现这鱼没有剖——不由让我皱起了眉头。

虽然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剖鱼，但是当我剪开鱼腹，还是觉得那一堆粘糊糊滑溜溜的内脏真恶心！可是再恶心也还是要伸手去抓，一边拽一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难怪孔子说君子远庖厨！连带想起妈妈有一次杀鱼，那已经昏厥半日的鲇鱼竟突然苏醒过来，在妈妈手中拼命扭动，吓得妈妈腿一软，连刀带鱼咣当扔进水槽。嘴里念叨着：“害性命啊！要不是你们要吃，我才不杀鱼。”

我忍不住也对孩子们说了这句话——要不是你们要吃，我才不杀鱼——可是孩子们理直气壮地顶了回来：“我们才不要吃鱼！” 我只好忍气吞声改口：“可是你们需要吃鱼。” 等鱼汤做好，孩子们 “需要” 而不是 “想要” 吃鱼的事实再一次令人尴尬地摆上台面。尽管这条鱼连剖洗带烹煮花了我足足两个半小时，手上留下难闻的腥膻，手指上还两处挂彩，可是孩子们每人都在我的逼迫下只吃了小半碗——也许别人家妈妈的鱼汤尚可，博士妈妈的 “美味” 鱼汤实在不好吃！

一边抱怨着孩子们难伺候，一边气呼呼倒掉半锅鱼汤，不由想起昨晚查经的内容来。

哥林多前书第7章中有一些令人颇为费解的经文：“论到童身的人，我没有主的命令，但我既蒙主怜恤能作忠心的人，就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你们。因现今的艰难，据我看来，人不如守素安常才好。……我说这话是为你们的益处，不是要牢笼你们，乃是要叫你们行合宜的事，得以殷勤服侍主，没有分心的事。” 这里的守素安常，是维持原状的意思。换句话说，如果信主时未婚，无论男女，保罗认为这人最好就保持单身，更方便殷勤服侍主，没有分心的事。

显然这独身的恩赐并不是人人都有，保罗自己也说如果欲火攻心，不如嫁娶为妙，天主教神父们的性丑闻屡见不鲜就是例证。但是如果神赐人独身这种恩赐，仔细想想倒真不赖，尤其是对于家务技能有所欠缺的姐妹来说。别的不说，肉身少受苦楚是肯定的。没有家庭的责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多么令人向往——难怪天主教中嫁给上帝的修女们大多长寿！虽然单身也会有单身的苦楚——比方生病时连床前倒杯热水的人都没有，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单身的预期肉体苦楚在概率意义上显然小于已婚，尤其对姐妹而言！单身姐妹如果生病了没人倒水是苦，可是妈妈们生着病必须爬起来照顾孩子苦不苦呢？保罗劝人守素安常不必强求婚姻的一席话，实在深得我心。

博士妈妈的 “美味” 鱼汤，难道是一篇变相的独身宣言？

否，非若是也。如果从字面意思理解这段经文，恐怕刚好掉进坑里。单身好，单身可以避免肉身多受苦楚。如果觉得剖鱼恶心就只在饭店里吃鱼，自己吃饭怎么简单怎么来，每天一个白煮蛋一些水煮菜足矣，既营养又健康，何苦吃力不讨好？

逻辑听上去多顺畅？可惜不见得对。

独身并不是君子远庖厨的充分条件，独身的好处也并非方便人保养爱惜自己的肉体。如果教会聚餐时厨房需要人手，无论已婚未婚，姐妹们还不是得撸起袖子加油干么？然而，如果下定决心君子远庖厨，面对教会的需要，单身姐妹可以找到很多理由为自己开托。比起杀鱼，如果姐妹的确更擅长写作和演讲，她可以说自己像玛丽亚一样，拒绝杀鱼是选择了对自己而言上好的福分，或者说她选择了对自己而言最有效率的方式侍奉神。单身的姐妹在面对教会的需要时可以这么说，而且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只是她在保养爱惜肉体的同时，痛失了保养爱惜灵魂的机会。独身好，好在可以专心侍奉神，而不是好在独身更方便保养爱惜自己。

一切律法的总纲就是爱。神让我们爱人如己。可惜罪人的本性总是让我们不肯舍己。教会人多，我们不肯舍己的时候不难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摆上台面，但是婚姻和家庭的责任却往往让人无可推诿。哪怕世界上最好的保姆，也无法代替妻子对丈夫的责任，母亲对孩子的责任。我的博士同学曾经说她想离开年幼的孩子去重读一个国外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以此激励孩子们日后一心向学，我只回应她三个字：“得了吧！” 而她对我直言不讳无言以对。

人们对神和对自己的认识是何等的愚钝啊，也许正因如此，神才准许我们跨入婚姻，为人父母，在每日的烦琐和庸常中去体会什么叫舍己，什么叫爱是恒久忍耐。如果你不曾为了所爱的人的益处，忍着恐惧和恶心剖一条鱼，随后得到鄙夷和不屑，却在下一次看到鱼时不言放弃再做尝试，你怎么可能对“爱是恒久忍耐”有切身体会呢？你又怎么可能认识到人的本相何等污浊——罪人往往连为自己最亲密的人舍己都不肯，而神却肯为我们这些罪人而死在十字架上——神的恩典何其浩大！如果说独身是神的恩赐，让人进入婚姻何尝不是神的恩赐？神说那人独居不好，他为人类预备的婚姻制度的确有他美好的旨意——在家庭中学习舍己爱人的功课，是尽心尽性尽力爱神的方便之门。

感谢主，借着我笨手笨脚剖鱼的机会，让我有这样的联想，从称许单身的好处开始，到颂赞婚姻的好处结束——我的文章很可能比我的鱼汤更加营养和美味。尽管博士妈妈的鱼汤被孩子们一致抵制，还是要感谢主——读文章的人多，有益灵魂。吃鱼汤的人少，只是补益身体。感谢主，他让万事互相效力，让爱神的人得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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