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梁灵之
我一杯茶还没喝完,书房传来儿子的催促声,梁同学,赶紧来上课。我本想磨蹭一下,这家伙三步两步蹿到我面前,双臂交叉,两条浓浓黑黑的眉毛拧成“倒八字”,嘴巴撇成“哨子”形,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故意把黑眼珠藏起来,朝我狠狠地翻白眼。足足一厘米长的头发,粗粗的直直的,象刚收割过的稻草茬,桀骜不顺地朝天直立着。15岁不到的小伙子,181cm的个头,膀阔腰圆,往我面前一站,象一座巍峨的大山,让我这个不足160cm的妈妈,成了真正的小矮人。
儿子刚考完托福,还处于兴奋状态,自告奋勇要当我老师。我学了几十年英语,面对托福大量的科普知识,简直头晕眼花。有时真提不起神来,小子开始正经八百地教训到:“给你上一节课,我要花上三四个小时备课,你却吊儿郎当,能不能敬畏知识,尊重我的时间?赶紧角色转换,我现在不是你儿子,我是钟老师。”他眼神犀利地盯着我,用大拇指朝上的拳头把胸脯拍得“嘣嘣”响。
我耍赖,梁同学今天不舒服,先休息一会,请钟老师恩准。小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飞来一个“怒其不争”的复杂眼神,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习惯性地和我逗比,好吧,对一只猫来说,学托福确实不容易,慢慢来,等你准备好了就朝我喵一声!他给我留下个鬼脸,踏着奇怪的步子回房间了。
用我娘的话说,我和儿子的关系是“娘不象娘,崽不象崽”。
(作者与儿子)
他从小就对我没大没小,我在他的口中,从小时候的“妈咪”,到后来的“猫咪”,有时得寸进尺地叫我“梁小猫”,对我最为正式的称呼,除了偶尔叫声“妈妈”外,更多的是人前人后唤我“灵之姐”,弄得知情的人张大嘴巴惊讶不已,不知情的人真以为我有这么个长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的小弟弟。
反正就一称呼,我也懒得和他计较,爱叫啥叫啥。坦白说,在称呼这个问题上,我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从叫他“宝贝”到“monkey boy”, 从“韬哥”到“钟小野”,从“钟老师”到“臭小子”,尽是喜与嬉的心情转换。
咱俩娘,自他在我肚子里踢我开始,就成了欢喜冤家。怀他五个月左右,就和我玩“游击战”。拳打脚踢,一会左,一会右,一会正中下怀,我试图握住鼓鼓的小东西,他便左右开弓。隔着几层布,旁人常常都能看到我肚子上高低起伏的动静。
他呱呱坠地后,我很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更多的时候是陪着他爬,让他当马骑,和他躲猫猫,被他一次次当敌人打死又被他救活,和他一起狂跑跌得头破血流……
等他长到三四岁,他就成了我的向导,领着我周围四处跑。不管他领得对还是错,反正就跟着他一条巷子走到天黑。等他认字了,有时娘俩坐公交车一起去公园玩,车上位置不够,我心安理得地微闭着眼睛坐着,他在我旁边一手揽着我的胳膊,一手扶着柱子,待到目的地的上一站,他开始提醒我做好下车的准备。每一次外出,都是他当领导,我顺服地听从他发号施令。
他十二岁那年暑假,需要回老家续签护照。他抠门,为了省钱,极力怂恿我和他一起坐火车回家。从广州到十堰,在火车上呆了足足十九个小时,而且是坐票。他自知我是作陪的,一路上对我极尽温柔之能事,给我倒水、泡面、剥鸡蛋,陪我看电影,后来和邻座打得火热,干脆移座跟他们一起聊天,把位置让给我一个人半躺着。实在熬不住了才跑回来轻轻把我唤醒,让我和他背靠背睡了不到两个钟。当外面霞光万丈的时候,我们的火车也到站了,他把所有的行李全背在身上,我背着一个小背包跟在他后面,在汹涌的人潮里,他一边开路,一边提醒我跟上。来接站的大姑看到满身挂满了包还推着行李箱的小侄子,不时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拉我一把时,半开玩笑对我说:“你欺负人家老实。”小伙子呵呵着接话:“是我把我妈宠坏了。”
真正体会到儿子嬉皮士外表下的成熟,是在我和他爸的一次冲突中。
我家养了一盆大叶绿萝。自我们搬进这个家开始,这盆绿萝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有一次全家去欧洲玩了近一个月回来,家里种的其他植物都干死了,唯有这盆绿萝,虽然叶子蔫了,却依然给我们一抹振奋人心的绿色。
像牧羊人找回了丢失的羊,又惊喜又愧疚,赶紧浇水,听说肽能修复细胞,不计成本立刻冲了两包浇在根部。天天眼巴巴地期盼着它早日恢复往日的风华。几天后,蔫了的叶子皱纹没了,象做过拉皮手术的脸一样干净而水嫩。从此,固定一个星期浇一次水,一个月给它喝两包肽。不久后,从根部又长出若干藤条来。
我从网上买回来一些透明粘钩,从客厅的墙角开始,将藤往两边分开,让它们一根根朝客厅的墙上爬,三年的功夫,这些藤几乎能绕客厅一周了。每每抬眼,看到冰冷的磁砖墙上竟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景象,不得不对造生命的主产生敬畏之心。
有一根藤长得特别快,先生曾和我说要把它剪了,让它往粗处长。我明确表态不可以。我正琢磨着要用粘钩把垂下来的藤蔓搭到墙上,一顿煮饭的功夫,出来客厅却不见了垂到头顶的那根绿萝——先生果然不声不响地把它给剪了。
莫名其妙有种万箭穿心的刺痛,惋惜、不舍、委屈、难过等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仿佛先生剪下的,不仅仅是一根绿萝的藤。因为他对我的漠视和不尊重,我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儿子从书房出来,一把将我揽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就像他小时候我哄他睡觉一样,口中喃喃地说:“妈妈别哭,妈妈别哭,儿子在这呢……”
先生还在一旁阴阳怪气,不就一根绿萝嘛,至于哭成这样吗?儿子几乎是用嚎的声音制止他爸说:“老爸,拜托,你懂不懂哄老婆,能不能让老妈平静下来后再讲道理?”
我破涕为笑,一场风波过去。
再次深刻体会到儿子的暖,是在我遭遇一次突如其来的急性胃炎时。
我平时晚上很少吃米饭,那晚回到家,先生煮了粽子,我吃了两口,刚好吃到一个蛋黄。几分钟后,胃里翻江倒海,慢慢地便是一阵阵绞痛,到后来便是汗流满面。儿子上搜搜查到蜂蜜可以缓解胃疼,立马给我泡蜂蜜水。
还是疼,先生建议儿子去拿止痛片,急呼呼地让他倒水快点给我喝下。儿子一看说明,发现那止痛片不能治胃病。便正色教训他爸:“老爸,这可是药呀,能不能看了说明再给妈喝?”
先生张罗着陪我去医院,儿子在一旁忙这忙那。先生赶他去睡觉,他朝他爸摇摇头:“我把我妈交给你,能放心吗?”
我一把抱过儿子,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哭了起来:“以前你建议我不要再生弟弟妹妹,承诺你能给我们既当儿子又当女儿,现在,即使给我千千万万个儿子女儿,也绝不换一个你。”儿子扳过我的头,恢复他一如既往的逗比状:“你这算术水平,幸亏有个懂事的崽……”
在去医院的路上,想起儿子对我的种种:上幼儿园时,他跟园长说:“您和我妈妈一样亲切”;上初中时,他的英语老师是老师中的佼佼者,他对她说:“您和我妈妈一样优秀”;有一天带他去听我在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的朋友的课,回来后,他竟然很真诚地对我说:“妈妈,xx阿姨和你一样有魅力。”
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与那些他类比的人之间,不止是地球与太阳的天遥地远。之所以他能厚此薄彼,绝对是跳不出“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狭隘思维模式。
常听一些家长朋友抱怨:儿大不由娘。同情之余,我由衷地感谢上帝让我成为一个母亲,庆幸自己拥有一个知冷知热又暖心的儿子。
有一次家长会上,班主任让我分享育儿心得,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想,父母儿女之间,隔着的,不过是时间长河的距离。从不同的起点,父母提前走到了那端,儿女在这端起步时,父母是隔着河,扯着大嗓门指挥着:‘这儿有险滩,那儿有礁石,这儿危险,那儿不能下脚?’又或者,直接将孩子抱在怀中,背在背上将其带到彼岸?还是一声不响地返回来,在每一个风口浪尖上,孩子飞跃,父母作伴,孩子坠落父母跟着摔跤,一路跌跌撞撞但不离不弃?若选择后者,对于父母来说,可能需要“道成肉身”的躬身前行。”
家长会后,儿子再次朝我挤眉弄眼:“感谢我吧,又让你狠狠地得瑟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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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弗所书 6 : 4 |
作父亲的,你们不要激怒儿女,
但要照着主的教导和劝戒养育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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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馨香):咱娘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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