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无烦

2018年12月20日， 妈妈终于入院！妈妈是癌症晚期病人，已无适合她的任何治疗方案。

12/16她开始发烧，天天挂急诊，但烧仍不退，白细胞等炎症指数也居高不下。吊针到第三天，发现血钾严重偏低，情况危险。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但只能睡在急诊室的走廊里，没有病床，更没有病房可去。听说，所有三甲医院都拒收这样的病人住院。

我们实在不忍妈妈睡在走廊，但又毫无办法。身边像火车站候车室一样拥挤，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像担架一样的临时床铺，各种管子插在病人身上，另一头则挂在床头简易的架子上，凌乱不堪。 家属紧张地蹲在旁边，或坐在地上，忙乱地“观察”病人，随时随地准备去叫护士和医生。病人呼吸着各种各样患者吸进吐出的空气，交叉感染着各种病毒，聆听着乱七八糟地呻吟声、叫喊声，根本无法休息……

（图为作者的母亲）

我们扶着妈妈的手，开始祷告。祷告了许久，突然，妈妈开始开口唱圣歌。刚才已经咳到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完全嘶哑的妈妈，竟然用很甜美的嗓音带我们唱起歌来。唱了一首又一首，当唱到“你是我的盾牌，是我的荣耀，又是叫我抬起头的神。你是我的神，我所依靠的，你同在使我全然得胜”时，她开始脸色发光，眼里有神。

妈妈说，“最近因为止不住越来越厉害的咳嗽和各种症状的出现，我开始沮丧，有点自暴自弃，吃不下，睡不着，也不想祷告了。但刚刚一开口唱歌，就醒了，觉得还是要依靠神，只有依靠神，就是要依靠神！我现在想回家了。”于是我和妹妹咬了咬牙，在“不留观”的单子上签了字，带妈妈回家。妈妈回家后睡得很好。

第二天，12/19，陈牧师带队来探访，用诗篇27篇鼓励安慰我们：“我若不信在活人之地得见耶和华的恩惠，就早已丧胆了。要等候耶和华！当壮胆，坚固你的心。”我们真的很害怕，没有医院接收，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一起祷告，求神引领下一步，相信上帝必有预备！

（图为陈牧师及团契弟兄姊妹来探访）

正在祷告时，我接到陈医生的电话，说已经为我们安排好医院，可以住院！陈医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退休老中医，不仅医术精湛，而且人品甚好，口碑极嘉。虽然他还不是基督徒，但其言其行其医德在我们基督徒圈子里被高度评价，美誉外扬。当西医对妈妈的病束手无策时，是他用信心的话语鼓励妈妈，他说“西医是叫人死得明明白白，中医是叫人糊里糊涂地活下去。”这半年，他用中药调理，让妈妈“糊里糊涂”地活出了生命的质量。大半年与陈医生相处，他俨然成了我们的“家庭医生”，不仅开药，还“开玩笑”。他兴趣广泛，心思灵动，过目成诵，才华横溢，他用各种话题和言语来化解我们的心里负担。每周去他那里就诊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轻松。他说他好几次都梦见我父母，这次妈妈的病况，让他非常着急，认为必须住院。可见，他是位真正的医生，心中有患者，情系病人心！在这个世风日下的社会，陈医生的出现，让我们一家动容与尊重。

这次能住进三甲医院，是上帝安排无数双手在后面扶了我们一把！医院坐落在市中心，离我和妹妹家都很远。我和妹妹安排轮班照顾妈妈。但妈妈入院的第一天，妹妹就病倒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孤身奋战了。但我又错了，神的恩典和预备超乎我的想象！

舅妈首当其冲地来到医院，她知道我没有经验照顾病人。印象中妈妈之前的几次住院，要么我还太小，要么是不在她身边，要么是我不在中国，确实没有经验。而舅妈常常服侍家里的老人，送走祖父母辈，又照顾父母，几乎所有亲戚的住院，她也都会到场。舅妈身体力行，亲自做给我看。事无巨细，从照顾大小便到喂食，从按摩到洗护，她都做得非常仔细和尽心。我有了“模板”，笨拙地模仿着。以至于出院前，我还赢得妈妈的“表扬”：“你现在怎么和你舅妈越来越像了？”可不是吗？这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舅妈，和舅妈深入交流，让我看到她身上很多优秀的品格。她在职场跌打滚爬一辈子所积累的眼光和阅历，结合信主后的体会，酝酿成深厚的人生智慧，都值得我用力学习。

妈妈住院前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胃口了，这次住院最让我担心的是妈妈的餐饮。她的白蛋白过低，需要自费输白蛋白液。但医生说如果吃不下，输液也没有用。吃，一向是我们家的头等大事，烧得一手好菜的妈妈对吃的要求颇高。我和妹妹的手艺只能到喂饱的程度，完全够不上美食。医院的伙食更加难以下咽。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来了一群天使……

一群老姐妹，从教会赶来。她们每天排班送餐。她们中有和妈妈情深意笃的老姐妹，也有曾和妈妈一起走过查经岁月的常青组姐妹，还有刚刚认识并不相熟的恩典组姐妹，更有完全不认识的，却因着上帝的爱前来送汤的老姐妹。这些老姐妹为了赶在中午来送一顿餐，天还未亮就起来，亲自去菜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亲自下厨，拿出积累一生的好手艺，煲汤，炖煮，煎炒，凉拌，把爱包裹在每一道菜中。她们用爱心调美味，慢炖一锅营养汤，翻炒一盘鲜笋，凉拌一盆好菜，然后从偌大上海的边边角角一路颠簸，赶到市中心的医院。当我接过还热气腾腾的饭菜，心里早已感动不已。而妈妈看到这些只有老姐妹做得出的“外婆级”菜系，胃口大开，从一开始强迫自己进食，到后来竟然开始一勺一勺地大口吃。当知道这些老姐妹是如何克服自己身体上的软弱和各样的不便前来送菜时，她更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要把这些爱都吃下去，她要为这些爱活下去！因为这些美食，一刀一刀，将死亡切碎；一铲一铲，将友情炒熟；一锅一锅，将忧虑炖烂；一碗一碗，将爱心端上；一盘一盘，将盼望盛出；所以这不是普通的外卖和美食，乃是支撑妈妈继续战斗的力量！ 

陪护妈妈的日子，对于我来说，一天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手握黄昏；但对妈妈来说，却很长，甚至是度日如年。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必要问我：“今天几号了？”因为咳嗽，她睡得断断续续，每次醒来都以为是第二天了，但是每次问我，回答都是同一天。虽然检查的指标显示，她已经脱离危险，但她自己的感觉却是被死亡困住，怎么也进入不了2019年，日子一直停留在2018年。

尤其是2018年12月31日晚上。我的耳畔是妈妈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排山倒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得翻肠倒肚，天昏地暗，头昏脑涨，喉咙嘶哑，还伴随破风箱般的艰难呼吸。我的心一阵一阵难过。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只有在睡着的片刻才能停下来。而停下来时，我侧耳细听，却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呻吟。我在旁边，睁着眼数着时间。她已经问了我三次“几号了？”，我都回答“31号”。她咳嗽，我揪心，她没有声音，我担心，她呻吟，我痛心。这是怎样的夜啊。妈妈陷入沮丧，我则陷入害怕。人会沮丧，常是因为他的环境和遭遇不是他所要的；人会害怕，常是因为他对未来的事没有把握。我完全想不出任何安慰她，安慰自己的话。人的话语在这个时候显得笨拙无力。我躲在角落给她读圣经：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 （赛 41 ：10）

“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

▲ （林前 10 ：13）

……

读着读着，妈妈的咳嗽声停了下来，我吓了一跳，靠近一听，她在打鼾。抬腕看表，终于跨年！妈妈醒来时没有再问我几号。

妹妹来看她，告诉她已是2019年元旦了，妹妹也康复了。妹妹为自己在这个时候病倒而内疚，妈妈看着我的黑眼圈，心疼地红了眼。但我必须告诉她们，她们给了我何等宝贵的机会，能够报答亲恩。这是上帝给我的一个荣耀！虽然儿女再怎么样都报答不了亲恩，一生一世都没有办法报答，但这既然是上帝要我们做的，他必加给我们力量，而且是力上加力，恩上加恩。这一次我所经历到的爱和恩典超乎我的所求所想。

虽然，生命仅仅就是一个瞬间，但就那么一瞬间，让你觉得人间很值得。因为有爱我们的家属亲友，弟兄姐妹陪伴我们走过风雨难捱的日子，走过惊惶、无助、沮丧、害怕的死荫幽谷！所以，只要上帝的时间还未到，我们就继续战斗，战胜癌魔，超越死亡的永生锁钥。因为有的时候，死亡并不是意味着一切都将终结。记得曾经有位牧师说过：“在主里面，老人的生命不是一个悲凉的结束，而是一个毛毛虫经历生命最后的脱变，破茧而出的是进入另一个境界的剎那和明天。”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