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棵小松树，因为个子小，晒不到阳光，一直没能长成参天大树，他关切道：“老松树，你疼吗？老松树，要是你被劈成柴，扔进炉子里烧了呢？”

“化身为熊熊烈火也是我的使命！”老松树示意小松树别答话，“嘘——不要说话。两棵松树一旦交谈起来，就会发出最美妙的声音，被人听到！”

“哈哈哈，”男人擦了擦黝黑皮肤上的汗珠，直起身子笑着说，“我已经听到啦！你们能瞒得了我吗？你这棵老树——我会把你卖给南海上的水手，他们会好好对待你，给你上最好的油漆。至于你嘛，这么矮小，能有什么用呢？不过我看你长得俊俏，不如顺手把你也砍了吧。”

男人果真顺手把小松树也砍了，连同老松树一起扔上板车，拉回了家，放在庭院里。

天黑下来了，清冷的月光洒下来，铺得满地都是，许多蟋蟀在草丛里争斗，一只金龟子掸了掸翅膀，跳上一株果树后转眼便不见了。男人家的大黄狗也睡了。老松树看四周安静了，才开口说：“小松树，我对不起你啊，我连累你了。”小松树挤出一个微笑：“哪里连累我了？我正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呢！”老松树意味深长地说：“不不不，孩子，你要找到自己的使命。如果只是看看世界，身为一片落叶就可以办到，何必长成一棵松树呢？”小松树发出急切尖利的声音：“我的使命是什么呢？！”老松树的回答很干脆：“我不知道。上帝知道。”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声犬吠撕裂了安静的夜晚，紧接着听到男人又喝住了狗，世界重回安静，两棵松树也不敢再说话了。

第二天，一个戴着黑色圆帽，穿着棕色皮衣和尖头黑皮鞋的小胡子商人来到庭院里。他很快看上了老松树并扛走了。小松树该如何使用？想来想去，感觉这棵树没什么用处，但是，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开金店的老朋友大脑袋正在店里安排圣诞节促销活动，“我干嘛不送大脑袋一棵圣诞树呢？”

于是，小松树被送到城里的“大发金店”，装饰成了一棵圣诞树，摆在面向街道的橱窗那儿。

街道的另一面，正对着一家“美丽服装”店，售卖应季的流行服饰，店主叫王美丽。王美丽也从不知道哪个地方买了一棵圣诞树，给这棵树用小彩灯打扮起来，也放在橱窗那儿。这棵树是个女孩子，枝条单薄许多，每天托着彩灯，看起来很疲惫。

趁着没人的时候，金店里的圣诞树就和服装店里的女孩子圣诞树聊天。他们隔着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说话得大声一点才行，否则他们的言语就会被汽车的轰鸣声和呼呼风声所掩盖。

“你从哪儿来？”

“我从北山来。你呢？”

“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或许是南边吧。对了，你去过南海吗？我以前的邻居——是一棵老松树了，被卖到了南海，成了一块甲板，他还说是他的使命呢。”

“听说天气晴朗的时候，南海有雪白的浪花呢。可是我没去过南海。我只想回家。”

……

有一天，金店里来了一位不寻常的顾客——一个牧师。这个牧师听说“大发金店”的老板大脑袋是一个口袋很富有，内心却很空虚的人，所以他专程来拜访一下。

圣诞树看着牧师走进来，接着看到牧师找了个凳子坐下，不一会儿又看到满脸堆笑的大脑袋急匆匆跑出来。大脑袋双手紧握着牧师，不住地上下摇晃，说：“阿门，阿门！上帝需要些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有：北山的钻石，南海的珍珠，西土的玛瑙，东洋的翡翠，应有尽有，上帝一定会喜欢的！”

圣诞树看到牧师没有买金银珠宝的意思，也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脑袋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萎缩，最后那张脸如同已经被去了内脏的鱼的脸一般，顽固的头骨上覆着一层没有血色的皮。五分钟后，大脑袋突然挪挪屁股，晃动脖子，表情极度不安，接着向牧师说他要去上洗手间，去去就来，便忙不迭跑开了。

牧师独自坐着等。圣诞树心想：“这是个好机会，我干嘛不抓紧时间问问我的使命呢？”

可是松树的话要想让人听到，得两棵松树在交谈才行，于是圣诞树朝着对面的服装店喊：“喂——对面的女孩子，看我，看我！”对面的女孩子圣诞树也喊道：“在看你呀，在看你呀！”

牧师突然听到近乎空灵的声音，四下里看，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心里正纳闷，只见店里的圣诞树跟他说话了：“牧师，你知道上帝给我的使命是什么吗？”牧师一面惊讶，一面努力镇定下来回答说：“啊，圣诞树，太神奇了，我竟然可以听到你说话！你问我你的使命？哦，我也不知道。”

“求求你了，牧师，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的使命只有你自己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上帝让人做很多事情，比如说行公义，行良善……不过那都是人要做的。像你这样做一棵圣诞树，全身心地赞美上帝，也是一个很好的使命啊。”

圣诞树心想：“那我就好好地做一棵圣诞树吧！”

牧师离开了，他走在路上还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和一棵树交谈起来了，他以为自己还在一个感觉很真实的梦境中。

一周后的某一个下午，大脑袋在“美丽服装”店里挑选衣服，和王美丽攀谈起来。他们从即将到来的大雪，聊到各自孩子的不堪入目的数学成绩，最后聊到了各自的圣诞树。大脑袋炫耀“大发金店”里有一棵俊俏的圣诞树，同时大肆奚落女孩子圣诞树。

王美丽早就嫌弃女孩子圣诞树瘦弱不堪的样子了，她甚至拍着大腿说：“可不是嘛！自从买了这棵倒霉树，我店里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王美丽的服装店生意不好，其实是因为她卖的衣服质量不好，夏衣不透气，冬装不保暖，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价格高企，简直是主动把顾客往门外赶。

大脑袋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出了个馊主意：“王美丽女士，这棵树就不值得你浇水施肥了。”王美丽深表赞同，果然不再给女孩子圣诞树浇水施肥。

近几年来最大的寒潮就要来临。屋顶的瓦片在寒风中哆哆嗦嗦，水龙头统统被冻住了，拧不出水，橱窗玻璃冷得像一块冰，轻轻敲一下就要碎了似的。女孩子圣诞树的叶子却逐渐变黄了，树干干枯，枝条绵软无力——她病得很重。金店里的圣诞树每天看着女孩子那痛苦的模样，心里焦急万分，但隔着两层玻璃，一条街道，他能做什么呢？他又没有腿，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叹息、流泪。

圣诞树暗暗祈祷女孩子圣诞树挺过圣诞节。过了圣诞节，就有可能被送回北山，和父母兄弟团聚。“北山多好啊，”据女孩子圣诞树不经意透露的信息，圣诞树猜想，“那儿一定有大片松树林，一定还长着红枫和白桦，从山脚一直到山顶，山腰上一定长着一团一团的灌木，山溪淙淙，梅花鹿在林间追逐……”

连日来，北风中包含着越来越多的冰雪味儿。夜晚来临，天空中也会飘下一两片雪花；等到贪玩的小孩子也被母亲唤回了家，街道上只留下一些小小的脚印，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人了。圣诞树总是趁这时呼唤女孩子圣诞树，他一遍一遍，眼泛泪花，深情呼唤，就像呼唤家人一样亲切。然而这样的举动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女孩子圣诞树已经病入膏肓，她已经无力张口了。

如果一棵松树的呼唤得不到回应，那世界上没有人能听到他在说话。

有一个小偷凭着夜色掩护，撬开了“大发金店”的门。他蛮横地扫荡店里的金银珠宝，统统装进一个黑色帆布口袋里。这个口袋发出清脆的宝石碰撞的“叮当叮当”的声音——这是一麻袋罪恶之音。小偷正想溜出去，却一眼注意到了橱窗前的圣诞树，他想起来松树会说话，将来揭发自己怎么办？于是他威胁圣诞树说：“小松树，你最好老老实实闭嘴，当个无忧无虑的哑巴，直到世界末日！要是你胆敢把今天晚上的事说出去，我就拔掉你的根，拿火来烧你！你明白了吗？！”

圣诞树正在为女孩子圣诞树打抱不平，恨不得教训教训大脑袋呢，要不是大脑袋瞎出主意，女孩子圣诞树怎么会到这个要死的地步？于是圣诞树回答道：“我早就恨透这个大脑袋了。你虽然是个小偷，但你做了公义的事，我不会揭发你的。”

当然，一棵树自言自语是不会被人听到的，所以小偷只看到圣诞树没有一点儿反应，以为这是一棵枯死的树，就放心离开了。

这个小偷是谁，圣诞树很清楚。体型、步态和口音，都让圣诞树确信这是那个自称是大脑袋的老朋友的人——也就是小胡子商人。朋友来偷朋友的财宝，谁能想到呢？

第二天，大脑袋看到金店里的金银珠宝全都不翼而飞，一下子慌了神儿，忙不迭报了警。很快，警察们就赶到了空空如也的“大发金店”，给早已经鼻涕眼泪流了一身的大脑袋做了笔录，又去调监控录像，却发现监控摄像头的电线已经被剪断了。

“难办，”一位警察感叹道，“做得天衣无缝。看来找不到这个贼了。”

“等等！”另一位警察说，“队长，你看，这儿有一棵圣诞树。”

“圣诞树怎么了？”

“圣诞树是松树啊！队长，松树会说话。”

“啊？快让它说！”

“只要松树交谈起来，我们就能听到了。哦！对面服装店里也有一棵松树！”

警察们把女孩子圣诞树抱过来，轻轻放在圣诞树旁边。

圣诞树太关心女孩子圣诞树了，连声问道：“女孩子！女孩子！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活着……”女孩子圣诞树凭着微弱的气息哼出来一句。

“啊！他们说话了！”一旁的警察们兴奋异常，“圣诞树，你快告诉我们，是谁偷了金银珠宝，犯下这等滔天罪行？”

“是啊，是啊，”大脑袋砰的一声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哀求道，“求求你，圣诞树，帮助我找到可恶的窃贼吧！”

圣诞树生气了：“你这个可恶的、利欲熏心的、只会谗言害人的大脑袋！是你把女孩子圣诞树害成这样的！现在她快死了，救不活了，你拿什么换她的命，拿你的金银珠宝吗？谁稀罕你的金银珠宝？就当给女孩子圣诞树陪葬了吧！”

没想到一棵圣诞树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大脑袋和警察们都没了主意。大脑袋再次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只见女孩子圣诞树仿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圣诞树说：“圣诞树，谢谢你为我鸣不平……我就要死了，不想看到你们这样仇恨下去……怀抱仇恨不是你的使命……以怨报怨不是行公义……我恳求你放下仇恨，为警察指认窃贼吧！”

女孩子圣诞树望着圣诞树，眼里充满了期待和恳切。大脑袋和警察们都为女孩子圣诞树而感动，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

女孩子圣诞树的话带来了悲伤，悲伤带来了光明，照进圣诞树柔软的内心。这颗心曾经荆棘密布，如今化为坦途。“好吧，”圣诞树说，“我愿意指认：是小胡子商人偷的。”

“那么，”警察们急切地说，“请和我们到法庭上去作证。只有你的证词能定小胡子商人的罪。”

警察们把两棵圣诞树抱进法院；另一些警察分头行动，抓来了小胡子商人。

这件案子太轰动了，无数的人涌进法庭。

法官张口道：“安静！下边是什么人，犯了什么案子？”

“是小胡子商人。犯了盗窃罪。”警察回答。

“有证人吗？有证据吗？我虽然知道人人免不了有这个罪那个罪，可要是没有证人或证据，我可不能判案。”法官说。

“有证人。有两棵圣诞树愿意作证。”警察们把圣诞树们推出来。

“啊哈！”法官爽朗地笑道，“看呐，如今是什么世道？人类的罪恶竟然要两棵圣诞树才能指出来；罪人都不敢直面自己的良心，不会自首了吗？好吧，圣诞树，我知道你是上帝的纯洁造物，独立于人间，从不屈服于人间的虚伪与狡诈，因此，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请你告诉我，你对面的小胡子商人是不是昨晚的窃贼？”

两棵松树交谈起来，就会被人听到。圣诞树只需要对女孩子圣诞树说话，法庭上的人就能听到了。圣诞树说的是：“法官大人、女孩子圣诞树，你们都已经知道：我的使命是行公义。因此，我必须站出来指认，这个小胡子商人是一个窃贼，是他偷盗了‘大发金店’的金银珠宝，犯下了这样丑恶的罪行！”

女孩子圣诞树回应道：“谢谢你，圣诞树。”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小胡子商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很多年以后，人们还为这两棵圣诞树而唏嘘不已。

据说在圣诞树的要求下，人们把女孩子圣诞树送回了北山——那片干净的乐园。圣诞树也在那儿扎根，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女孩子圣诞树。请祝福他们吧！

作者：胡胡子，一个在成都读书，教书，写童话，并能从中体会到乐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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