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融融 编 | 双一
(6)十月九日,星期四
早晨一起床,打电话问护士,护士说,迈克在睡觉。我问昨晚好不好?她说挺好的,就是血压比较低。我请她到迈克病房,看看他是否睡着。如果还醒着,我要和他说话。迈克接了电话,我问他,血压低到什么程度?他说,55/35。
这个数字吓得我半死。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这样的血压,几乎要死了。餐桌上是我的早餐,我劝自己,不要慌,有主在,把早餐吃完。可是,吃了两口,怎么也吃不下去。我要赶班车。华大医院在癌症联合会有车接,赶不上的话,要等四十分钟。
我拿了包往外面走。电梯很慢,楼梯只有火灾时可以用。等电梯上来,再下去,旅馆的班车正好开走。我开始跑步,跑不动就走,再跑,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里,去华大的车正巧刚到,五分钟后就启动了。上了车,我的胃开始绞痛,包里找不到水瓶。以前痛过一次,是打911救护车送去急诊室的。我呼叫主,再痛也要赞美他。这时嘴里好像有了很多口水,咽下去,稍微缓解去一点。再积一口口水,咽下去,堵在胃里的气出来了,疼痛减轻许多。
到了病房,看见迈克身上到处都是电线。墙上的屏幕亮着,二十四小时监视,成为重病人。我说,你的肚子真像地图啊,应该拍一张照片。迈克说,你真应该去豪华游轮做娱乐主持人。大家都笑了。我问自己,心中的焦灼哪里去了?一定是随着那口气一起释放掉了。
迈克的血压稍有好转,在70-80/40-50之间。护理人员说,迈克你能不能坐起来?然后站起来,出去走几步。迈克坐起来,下床,开始走路。走几步,回来时,都测量血压,一点一点往上升,升到88/46。他的心跳一直正常,医生说,没事儿了。医护人员都走了。我说,迈克,来,和我一起跳舞。我们互相拥抱,慢慢地移动脚步,迈克哼起了曲调,玩得很开心。
下午四点,护士通知我们搬出加护病房,迈克头上的危险帽子摘掉了。护士说,这仅仅是开始,还有两三天,迈克仍旧有很大的危机。
(7)十月十日,星期五
今天是骨髓移植第二天,据医生说,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起码要过二十八天,过一天少一天。我说,我们已经取得了两天的胜利,虽然不那么胆战心惊,但是,手心还是经常出汗的。比如,昨天的血压从55/35上升到110/80,心跳在70-80之间,今天的血压升到140,心跳120。昨天“摘帽”时,把氧气也摘了,今天重新戴上。
我一早打电话过去,问昨天肺部CT的结果。护士说,肺炎,但是,没有发烧,也没有咳嗽,口气里有侥幸的味道。我赶到医院,大吃一惊,半昏迷状态,叫他也不醒。昨天有些胡言乱语,今天更加厉害。护士说,可能是某种药的反应。我说,昨天医生查房时,我告诉她了。但是,查房时间很短,她没有看见迈克的反常行为,好像是我在添油加醋。今天你亲自看见了,请写在病情报告里。护士答应了。
为了让医生了解详情,我把他的胡言乱语记录下来。比如他说,这些食品都是塑料做的。我问,什么食物?他说,N开头,Nectarine。护士看见他睡着时,手抬得很高去,问他干什么?他说,拿一个蛋糕盒。但是,主任医师仍旧不以为然。
后来肺科医生告诉我,肺炎不发烧不咳嗽可能是因为他的免疫系统太低,没有能力发烧。这时我明白了为什么迈克总是昏睡,那么不安分,都因为肺部发炎的关系。医生将再给他做一次胸部透视,看看用的抗菌素是否起作用。
迈克没有吃早饭,中饭也是我给他订的。他吃了几口鱼片粥,喝半瓶Ensure饮料,都要我喂,勉强张开嘴,没吃几口就不愿意再吃了。上午下午的护士都很好,提很多建议,送来呼吸操练器。只要他醒了,比如上完厕所,我就拉他祷告,然后护士拉他出去散步。迈克上午坐也不能坐,说话也说不完全,下午竟然能够走路五六分钟,也是奇迹!护士说,肺炎一定要活动,才能帮助康复。
按照早上的状况,今晚我不准备回去的。晚上看他有好转,便改变了主意。病房里只能睡在单人沙发拉开的小床上,一定睡不好。我要保护自己,留着本钱照顾迈克。明后两天,我会陪他度周末。我说,我们要跳舞。他笑了,眼睛闭着,笑容却在嘴上挂了很久。
(8)十月十一日,星期六
睡梦中听见手机响,电子钟显示早上五点二十分。迈克打来,要我立即去医院。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好像长跑一样,什么都不问,只说马上来。挂了电话即刻打给护士,护士一点都不知道他的情况。说两分钟后打回。我上网查出租车电话,然后整理该带的东西,准备出门。
昨晚躺在床上,祷告后,还是睡不着。十一点起来,拿出西雅图主内姐妹邓丽送的礼物罗汉果,煮了一锅茶,据说有润肺作用。茶不一定合适迈克喝,装茶的容器也不一定是无菌的。但是,自己心里得到些许安慰。早上起床后,来不及洗脸,灌茶在饮水瓶中。灌到一半,出租公司来电话,说还有一分钟汽车就到。急忙出门,赶到楼下,汽车已经停在门口。
护士没有来电话,我打给迈克,接电话的是护士,说是值班医生正在迈克病房,暂时不能通话。我对护士说:请转达给迈克,祷告,一定要祷告。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华大医院。他熟门熟路,不问地址。我说丈夫突然来电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司机听见我和护士对话,安慰我说,我也为他祷告。我把迈克的名字告诉他。
病房里很多人,迈克认出我,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来了就好。我说,亲爱的,眼睛看着主耶稣啊,他是我们的救主,一刻也不要离开他。医生说,他的肺透视并没有新的发展,为什么呼吸困难?目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给迈克上了麻醉药,用机器代替他呼吸,送回加护病房。华大医院的骨髓移植病房分两个团队,加护人团队和移植团队。他们明天上午会诊,决定给他的脑部做扫描。
加护团队的医生说,根据目前检查的数据,迈克的情况是稳定的。我问肾脏指标如何?他说不太好,继续下沉。自从用机器呼吸之后,血压和心跳都正常了。上午九点,移植团队的女医生,就是那个不以为然的医生,昨天她说,自己睡觉时也经常手舞足蹈。今天却要我通知迈克的亲属和子女,不能保证救活他。我说,昨晚刚打电话给他在夏威夷的女儿。她说,今天再打,要让家属知道他的境况,避免他们抱怨。我说你打吧,把电话号码写给她。
这场谈话,几乎把我击倒。进了病房我就祷告。天父啊,别人的话都是人在说,我不相信人话,只相信你的话。你能使死人复活,能使大海开路,在人不能的事情,在你都能。主耶稣啊,你为我们流血舍命,你承担了我们所有的罪和痛苦,相信跟着你就能得救,就能挺立起来。我祈求,无所不能的上帝,爱我们的父亲,请给我们盾牌,给我们智慧,擦亮我们的眼睛,看见众人不能看见的,你的作为,你的美意,你的大爱。主啊,赞美感谢你,让我们有经历你的机会,让我们在你的支撑下,挺起腰杆,让你在我们里面工作。没有你,我们早晚要死,有你,我们得救了!……
祷告是有力量的,一边说一边觉得心中的石头渐渐变软变松,好像沙子一样纷纷落地。教会里换肝康复的主内林弟兄正在香港旅游,寄来强有力的祷告,很受鼓舞。Joseph很快寄来一首歌,赞美主永不离弃我们。真好,听了心中暖洋洋。我走到楼下的候客厅,坐在有阳光的位置,再听一遍,跟着一起唱,这时,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阳光就像主耶稣的手臂,把我拥在怀里,他爱我们,永恒不变。
迈克的嘴里插两根管子,一根呼吸管,一根食道管。还插了尿道和肛门。他的血压和心跳都非常稳定。整个下午,医生都在检查他的脑子,做各种测试,报告明天出来。
今晚我睡在病房里。加护团队的护士戴安就像上帝派来的天使,给我推来一张折叠床,床单枕头毯子一样不缺。工作时她不开灯,怕影响我睡觉,打着手电照顾迈克。记得迈克化疗住院,天天抱怨晚上睡不好,因为护士医生开灯大声说话,如入无人之境。我睡得很好,整个夜晚感觉到护士在工作,但是,很放心,很平安。
睡觉之前与加护医生有一席谈话,他说,迈克的问题不在肺部,而是腹腔中酸性太高而导致呼吸短促。现在下去了。这是一个负责任的医生,实事求是告诉我,他们还没有找到原因。相比较白天那个女医生把我吓得半死,治疗却是马马虎虎,我问主,要不要换医生?希望上帝像第一次一样,把她换掉。
(9)十月十二日,星期日
非常沉重的一天,上午充满期盼,下午欢天喜地,晚上,天昏地暗。
周末女医生不在,所有的报告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在女医生发出病危通知之后,仅仅三十二小时,所有的管子都拔掉了。但是,迈克仍旧神志不清,好像回复到插管以前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值班医生也说不出缘由。难道是神要我更加依靠他?离不开他? 《圣经》说,上帝就是爱。这是不可怀疑的。不明白也不能怀疑,有这样的信心才是房子造在磐石上,不被狂风暴雨刮倒。主啊,你是信实的,真正相信你,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应该交托,我还是有交托不了的时候,请你帮助我。
迈克需要专门派人看管,否则吵着下床,要走路。他不认识我,一接近他,就把我推开。医生只能把他的双手和双脚绑在床架上。一个医学院的高大年轻实习生像警察一样坐在他的对面。我本来准备再住一天,床还在,带来的衣服也够用。当我知道是戴安上夜班时,放心回家了。她是上帝派来的。
日班护士普利娜像戴安一样优秀,每每接到医生开的新药,就去查是否与迈克的过敏有关。这是她的额外工作。今天被她抓住一个,幸亏还没有服用。她也是主派来的。
Nina开车来接我,一见面张开双臂拥抱,说道,融融,看你写的文字我的心都要爆炸了。靠主啊!我说。回到家,吃了晚饭,坐下来,有很多文字要写。今天的故事太多了。我问自己,先写散文还是写病情报告?散文《坐在阳光里》,今天在医院写了初稿。因为接一个电话,不小心碰了IPad,所有的文字在屏幕上消失了。我没泄气,相信回家重写,一定会写得更好。感谢主,让我从焦虑中走出来,先写散文。那是给《星岛日报》写的专栏,主的阳光照耀了我的心灵。写完散文,心中的担子都放下了。于是,向主忏悔认错。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在认错中得到释放,得到天父的宽容和慈爱。主啊,有你真好!
(10)十月十三日、十四日,星期一、星期二
住进华大医院,发生一连串的谜,至今没有解开。如果说,肺炎是癌症中心输液过多造成的,为什么没有发烧,没有咳嗽,更没有进一步发展的病灶,却变得呼吸困难,要切气管用机器代替呼吸?为什么血压突然降到55/35,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又飞升到一百四十以上,心率也从五十多突增三倍 ,突破一百四十?为什么一直昏睡?为什么失去意识,有异常的行为和语言?加护医生发现迈克体内的酸性超过正常人的十倍,是怎么造成的?为什么未加治疗突然酸性又恢复正常了呢?有人说,迈克就像在坐过山车,起伏无定,惊心动魄。
昨晚,十月十二日,是圣灵引导我,让我在祷告中听到主的声音,就像父亲安慰女儿一样说,没有什么了不起,一切都会过去。心中一轻松,心态变积极。化疗放射和骨髓移植不会一帆风顺,所有的反应都是正常现象,医生不知道的事情,天父都知道,我不用着急。
今天早上七点,护士来电话,我以为迈克出事了。一听声音是迈克,原来他的手机又在病房丢失了,用护士的电话打给我。他说,有一种骨髓移植的后遗症可能临到他。要在平时心中马上打结,可我已经交托,非常平静,有主在管,我没有必要瞎操心。等他说完,我问护士。戴安说,迈克得这种病的时间还没有到,起码十天以后。
十月十三日是骨髓移植后的第五天,我走进病房,看见一个真实的迈克。昨天管子拔掉以后,他简直是魔鬼附身,胡说八道,手舞足蹈,也许是那个十八岁青年的骨髓在作怪,连我也不认识了。他笑笑说,没有记忆。感谢主,把魔鬼赶走了。
一整天他腹泻,差不多五分钟一次,扶他起来坐便桶都来不及。擦身换床单,护士根本不可能这么频繁照顾他,都是我在做。腹泻 厉害,却没有小便,真担心他的肾功能要出问题。但是,下午五点半出现奇迹,他终于有了小便。九点以后,腹泻也止住了。晚上我留在医院,不知夜班护士好不好,我留下可以帮忙。
十四日清晨四点,他要小便,电视遥控机上有一个红灯是召唤护士的。护士迟迟不来,他没叫醒我,自己用尿壶,结果一半尿在床上。幸亏我在,否则他要浸在潮湿的被单上很久。他说一晚没有睡着,五点以后终于睡去了,大概睡了三个小时。八点我去餐厅吃了早饭回来,看见日班护士帮助他下床去厕所,虽然很困难,走得很慢,他觉得很有成就感。每天的护士都不一样 ,今天又来了天使。
迈克的饮食受控制,早上只吃了一点点苹果酱,肚子胀得很高。我和一个老医生聊天,说起有些医生只看数据,死板治病。我突然感悟到迈克清晨五点半要我去医院那个电话,神奇又微妙,救了他的命。如果我不通知护士,她可能在睡大觉呢!当时迈克的氧气指标并不低,就是换不过气。如果急症医生不来,迈克可能不在人世了。如果发生在白天,主治医生在,也不可能马上抢救。感谢主,在最关键的时刻,把迈克托在手里!
今天,迈克从重病房搬进普通病房,感谢主的恩典。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融融,美籍华人作家,原上海解放日报记者,旅美三十年,出版和发表小说,散文,评论无数,现已退休,安居于华盛顿州东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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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篇 63 : 1 |
神啊,你是我的神!
我要切切地寻求你;
在干旱疲乏无水之地,
我渴想你,我的心切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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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馨香):长篇连载 |《死亡日记》第二部分:西雅图来信(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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