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露露

闭上眼睛， 你会， 听见天堂！

喧嚣忙碌的城市生活，每天一样机械式地刷牙洗脸，上车下车，一杯咖啡，一卷报纸，打进同样的上网密码，发出如出一辙的问候，到点吃饭，到站买菜，月初领薪，月底负债，到头来，莫名的惶恐依旧浮现。

突然，在一个平凡无奇的雨天，电车戛然停驶的下班回途中，穿越一片稀疏的林荫，泥泞的脚印旁发出不平常的高亢一声，转眼一望，一只绿油油的小东西沦落在杂草丛中，似乎是从树上被风席卷而落，再被雨淋湿。未长成的细短羽绒根本掩盖不了小身躯赤裸裸的颤抖，鸟妈妈应该很担心吧？抬头看到树上虽然有几处小洞， 可望了半天，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是鸟妈妈出去觅食了？ 等了又等，除了飕飕的阵风，依然毫无蛛丝马迹，小东西是注定要浪迹天涯了。它弱小明亮的眼睛，透露出求救的信号，激亢的小嗓音，像在跟你嚎啕哀求。正是嗷嗷待哺的时期，若是真的置之不理，附近的野猫，夜行的狐狸，随时都能来饱食一餐。

就叫它小绿豆吧。

绿荫般的羽翼和桔子般的黄嘴，原来它是一只红领绿鹦鹉。不知道该将小绿豆置放在哪里比较妥当，没有特制的鸟笼，先放在报纸卷里吧。不好，它从树上摔下，似乎两爪都骨折了，没法以爪站立，反要一跛一跛地用脚踝骨蹒跚向前，赤裸的小身躯颤抖个不停。 不然找个饭锅上的蒸笼，铺上抹布，让它温暖点吧，再铺上一层纸，等它方便后可以随时更换。

给它吃些什么呢？ 还以为它像树上的松鼠，海上的飞殴，撒给它花生核桃，面包饼干，却全都食不下咽。后来仔细切碎了一口蜜瓜，绵绵软软的，它便囫囵吞枣全部吸光了。

从那天起，屋檐下增添了一股绿荫氛围，宁静庸俗的生活中多了一点琐碎的趣味。一粒从天而降的小绿豆，在几天养精蓄锐后开始每天鸣叫不休。它黄色的嘴像涂上了鲜明的口红，身上深浅不一的绿色羽毛参差不齐，秃顶赤胸，小尾巴还未长成，走起路来像极了未成年的唐老鸭。 闭上嘴的时候，嘴上太成熟的颜色跟它还娇小的身躯实在不怎么配搭。还来不及学鸟妈妈的休息姿态，小绿豆时不时地仰躺着，将头缩进肚子里。有时，小绿豆会趴着想要站起来，脚踝骨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又一跤向前扑倒了。这时它就会向你呼喊，呱呱呱，需要你助它一指之力，让它站起来。

 本对鸟禽一无所知，树上无数吱吱呀呀的飞鸟从来也未曾留意，只是常常自比飞鸿雪泥，处处为家的沧桑心境，或是以天山鸟飞绝的空旷来形容自己的孤绝，从来，也不曾以天真烂漫的纯情来自比眼前的这只绿色毛头。

小绿豆到底该吃什么呢？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要说自己暂替为一只鸟妈妈，连展翅保护它的羽翼都没有。上网搜寻，不可以吃硬实的，不可以吃油腻的，不可以吃肉类的，只有回到最原始的水果蔬菜。看来看去，好像宝宝的罐头食物最适合，就赶紧到超市去挑1到2个月的宝宝罐头，精挑细选，掺水一搅，果然它一股脑儿吞下，吃饱了再磨点哈密瓜，当作是饭后甜点。

从后院草地上抓了一把草，铺在蒸笼里的一角落，就当作是小绿豆的枕头吧。将一块布当成它的屋檐保暖，白天，将布掀开，晚上，将布遮上。小绿豆吃完晚饭，跟你对话聒噪一阵后，到点了，它会提醒你，该是遮布的时候了，自己则徐徐颠跛地走向它的枕头堆趴了下来。饿了，它就开始用它半跛的脚踝支撑着身体，拉长了颈子，小红嘴张了老大，向你呼叫。饱了，它就开始跟你说话的声音遥相呼应，与你沟通，向你唱歌。 累了，它就倒头在它的枕头上，歪着身，睡下了。

就这样几天后，小绿豆跟你处熟了，它和你呱呱对应，竟然也会跟你此起彼落地对话共鸣，勉强成为有拍子的和声。小绿豆认出你的声音，你的气息，在你还没踏进家门前，它就会拉长了脖子等你。若是阳光柔和的下午，带着小绿豆到花园里，它会很安详地闭上眼，吱吱呀呀地和诸丛林树上的野生飞鸟共鸣呼应，有好些都是跟它一样的绿鹦鹉。它安详闭上眼，聆听同伴们的呼声。

它原是属于这片野林树丛的，可它骨折的脚踝不能让它附着在树枝上，它又没有鸟妈妈在身旁教它飞行的技巧，该怎么放它回树林呢？ 若是不将它放回树林，便是剥夺了它身为一只飞禽最基本的翱翔权利。不想让小绿豆变成一只家禽鸟，必要时，它还是要去经历一下这个充满历险的飞禽世界的，至少是属于它的世界。看着它参差不齐的羽翼，常常试着要展翅，双脚却不敢离地，它连走路都成问题，要如何才能展翅飞回树林呢？

每天回家，小绿豆成了乏味生活里的一只玩伴，一丝欢笑，一丝担忧，一丝负担。生活顿时增添了一丝天真的甜蜜，一点童年般的懵懂清纯。 拿起照像机咔嚓留念小绿豆每天长大的变化历程，它一天天茁壮成长，原本光秃秃的头上开始长出羽毛，它的翅膀一天天变得更油绿，更结实，五脏虽小的一只新生命几乎在掌上随时就能被拿捏而死，从孱弱颤栗，到饱满嘹亮，从素昧平生， 到如胶似漆。它逐渐习惯了这个屋子里的气息氛围，有时甚至向你撒娇，吃不下东西，腼腆地回它自个儿的枕头上趴下。

繁忙的午后多了一分耕耘的绿地，原本千篇一律的早晨多了一声恬然的呼唤。

 担心小绿豆着凉，给它铺厚点的草，看到它像顽固的小孩，满身沾满甜食的黏腻，给它洗个澡吧。

是，就只是洗了个温水澡。

就这样，洗了个澡，小绿豆突然不闻不问地倒头大睡，晚上勉强拉起脖子跟你要饭，那之后就一直睡眼惺忪，软绵绵地倒在它的枕头上。隔一天，小绿豆依然不起床，只好抓起它强行进食，小小的舌头勉强能舔食，和它呼声对应，勉强回应两声， 它细长的双眼渐渐合上，最后的两声应对，像是在饱受苦楚的当下，强颜欢笑地留下它的甜蜜印记， 然后， 小身躯渐渐冰凉，僵硬。

一切都发生在不知不觉中，还来不及嘘寒问暖的一刹那光景，闪眼戛然之中，生命已经变味和褪色。

忘不掉的是那一丝甜蜜与清纯，无辜和稚气，回荡在心中。这不是一种荡气回肠的死亡，却像一丝细水长流的忧愁，悄然地浸蚀到心里头，生命消逝在措手不及中。

找到了一颗庞然大树下，松了土将小绿豆深埋了起来。午后的斜阳射下，期待不久后这片小泥壤能长出绿草。

我忽然领悟，这一只弱不禁风的新生命正在映照人类的黑暗与晦涩， 映对人性的污浊和荒凉，它的骤然而逝，带走了清纯的生命色彩，唤起人类在刚强顽固中，需要回溯到宁谧和简单里，感触生命脆弱的真切。它稚气的嗓音，是柔声的呼唤，也是返朴归真的原始音阶， 原来深藏在我内心中也有跟小绿豆一样质朴的娇气，一幅清澈的美景，那曾经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梦幻蓝图，那是多久以前的美好梦境，又是早已被人性破坏的失望绝境。

原来，神对人类的创始，也是如此这般。

一种失而复得的美丽向往，在这只小生命逝去后再次浮上心头。

隔一天早晨，阳光撒进窗前，打开窗帘， 突然，一阵嘹亮的声响掠过房前的大树，一群小绿豆集体飞越清晨的蓝天。它们齐声应对，精神抖擞，仿佛在提醒我，心中那个美丽的向往是真实的，只要盼望。 望着他们欢欣鼓舞地自在飞翔，仿佛带着我的小绿豆，展开清晨的翅膀，翱翔到遥远的地方，因着希望。

闭上眼，在那一刻，我听到天堂的声音。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