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绿叶子    编 | 青松

“我非常后悔活到这把年纪！”

赛场的马照跑，广场的舞照跳，尘世尽情滚动的时候，科学家大卫·古道尔悄悄地挥别了他一天都不想再多活的人世，留下他安乐死前的临终遗言。

生于英国， 在澳大利亚受教，古道尔专精化学，后来投身植物学，成为世界知名的植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他是14个科学学术机构的会员，拥有国际生态组织颁发的奖牌跟荣誉会员的头衔，还被颁赠澳大利亚杰出贡献奖励章。专业领域里所能得到的终身奖赏和报酬，他全部囊括了。不但如此，古道尔在学校还有一间终身办公室，供应他持续研究。当他行动不便时，学校特地将办公室挪移到与他家邻近的地点，方便使用。古道尔的成就令人惊羡，在学术和社交圈内不乏仰慕他的后辈。

在私人生活上，古道尔经历三次婚姻，有4个孩子， 12个孙子。若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如今，他正处含饴弄孙的岁月，喜爱和孙儿们到处旅行探险。80岁远征偏僻的荒岛去潜水；他的身体强壮结实，很少进出医院，90岁还继续打网球。他还是个浪漫诗人和优秀演员，常常参与业余的戏剧团演出。

享年104岁，古道尔选择安乐死，激起很多人再次思考年老和死亡问题。难道这些都不够吗？ 名利双收，儿孙满堂，无论是事业的热情还是业余爱好的激情，依然不足够让古道尔为活在世上104年的光阴举杯祝贺。还是这些已经够了？名利双收，儿孙满堂，事业和业余爱好的热情跟激情到头来淹没不了用尽人生的寂寥？看到新闻描述这位长寿老人，一面聆听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 一面接受安乐死亡的同时，我感到惧怕。

这位老人彷彿在向世界宣告，他饱足人生换来的结果是寂寞和无趣，与其继续挖掘空洞的人生，他反而乐于选择死亡之后的未知。早知如此，还不如短命点！

让我惧怕的不是死亡的未知，而是年老的生存。我想起脑里时常萦绕可怕的魔音——我老了该怎么办？没结婚、没家庭、没丈夫， 老了该怎么办？没孩子、没陪伴、没保险， 老了该怎么办？没可靠工作、没钱看医生、没足够积蓄，老了该怎么办？不趁早学习独立生活，不咬紧牙关习惯孤僻的煎熬，到老了我该怎么办？

彷彿这些疑虑还不够，雪上加霜的是若不小心中风或得了帕金森病变成老年痴呆，到老了我该怎么办？ 

为了防范这些不可知的风险，我告诉自己现在要努力学习如何孤独自处而不抱怨，如何受尽寒凉还依旧刚强， 如何想像病痛的折磨还能看淡人生。我是不是该尽早练习操作老人电动车过马路，想好提不起砂锅时该怎么吃饭？洗澡抬不起手时该准备什么杖？下不了床的时候要在床上做几天的白日梦？没有积蓄的时候，我可以饱尝多久的西北风还饿不死？

我是否该去跟街口的面包店老板打好交道，请他施舍我每天没卖完的面包？我是否该定居在有公家医疗保险的国家，以便我走不出门的时候，社会局至少派人来帮我擦洗衣做饭、更衣缴费？做了这些准备之后，我还要训练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抵挡无言独上西楼的寂寞难耐？辗转难眠时要勉强吞泪，饥寒交迫时安慰自己这是一种人生的豁达，心无挂碍的超然？而就算我真有了理想中的一切，还有一副强壮的身体，踏足千山万水，登录月球，瞭望太阳系，在山穷水尽时，我还要打一剂强心针，预防像古道尔那样对享尽人生之后的疲乏和荒芜，等不及去死的仓皇。

为何年老听起来那么缠累，令人恐惧？死亡的选择从来不在我们的手上，但是生存确是每日每夜的选择和压迫，使得能够安然度过年老光阴被视为侥倖。而无法面对生命最后的逆来顺受的人，惶恐活得难堪痛苦，以至于决定将死亡也列为另一种自主的选择。如果这是每一个年老的人势必要体验的结局，那么上帝为何要让人年老？每个人活过壮年便毅然死去，死得漂漂亮亮，不就没事了吗？

耶稣告诉年少气盛的彼得，当他年老时要伸起手来，别人要帮他束带，带他到不愿意去的地方。耶稣这样讲是要彼得去喂养祂的羊，要他去传扬耶稣死而复活的福音给很多人。每当读到这里，我就觉得就算彼得不去喂养耶稣的羊，到老时也很有可能残疾，被别人带去不愿意去的地方，伸起手让别人帮他穿他不喜欢的衣服。耶稣如此和彼得讲明白了，同时也让很多人看明白了，到了年老时，很多人会跟彼得一样。

有一次母亲对我说，“你看小孩子睡得不醒人事，每天上学都起不来要迟到，老人却想睡睡不着。 ”我调侃她，“对呀， 所以上帝才说要让年轻人看异象， 老年人要做异梦。”上帝知道年轻人贪睡，所以让他们少睡点，多看异象； 知道老年人失眠，所以让他们多睡觉，多做异梦。母亲听完莞尔一笑。几天后， 我问她有睡着做异梦吗？ 她说， “ 还是睡不着，不过早上起来那只老鼠到是死在洗衣机旁。”母亲边说边笑，感觉像见证了神迹一样兴奋，因为那只老鼠已经在厨房搅和好久，晚上吱吱呀呀的声音让她本易失眠的体质更加难眠。早年，母亲单拿一支鸡毛毯子就能使劲扣住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著小东西恣意横行，放了黏板也抓不到。祷告好几天终于那小东西自投罗网，那天晚上母亲特别好睡。

 “妈，你看上帝真是处处看顾你，连老鼠都帮你抓了。”

越是年老，活得越矛盾。越是年老，眼睛睁开的时间似乎比闭上的还要来得长久。越是年老，我们越是受限于身体的孱弱而不能自由，就算尽其所能要独立自处， 我们发现生活中充满了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挑战，一夕间成了搬不动的巨石。越是年老，我们越想掌控周边人事，越拘泥于自己永远改不了的怪癖。然而有时疾病的困顿和内心的孤寒，皱折的皮和变形的脸，包裹著一分钟不再跳动72 次的脆弱心脏，让我们越是年老，就越控制不到周边的一切，越拘泥不了以往的执著。

又过了几天，母亲兴冲冲告诉我，她很努力地祷告求上帝医治她的病痛，结果祷告到睡着的时候，上帝把一个很久没联络的老朋友放进她的梦里，醒来时她记起了朋友的名字。那天起，母亲便去和这位老朋友联系，想办法带她到教会听福音。这件事成了母亲那段时间的主要任务，让她天天和老朋友通电约会。老朋友相见，谈的都是过往。可和以往不同的是，年轻时他们总爱比较金钱和家庭，现在两个同是孤寡老人，各自抱着一定程度的病痛，半斤八两的生命状态，没什么好拿来比较的，只好比较谁还能记得去什么地方要坐哪一号公交车。每次听两个老人的对话，就觉得真是两个可爱老人，被他们逗得开怀大笑。

临近古希之年的亚伯拉罕可能以为自己在巴比伦家乡经历了人生最精华的岁月，但他仍凭着信心响应上帝的呼召，举家迁徙到异国他乡。到迦南地后，他还去了一趟埃及、打了一场胜仗、亲眼看到了俄摩拉城被毁灭的实景，还有以实玛利和以撒的诞生，亚伯拉罕的晚年就是一场历险记，他可能意想不到，更精彩的人生在他的晚年才开始。摩西到了80岁才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站在红海面前时，他不需费吹灰之力，只将手上的杖高举起来，上帝让红海自动给出一条生路。在旷野中，摩西还一笔一画将上帝的律法写下来。摩西的晚年，上帝依旧藉着他成就一大堆不可能的任务。约书亚在壮年时跟着摩西走过40年的旷野，当他领着以色列人攻入迦南时，他已经80岁了。他或许觉得40年在旷野的生活已经够惊险，够艰辛了，现在还要他在这把年纪上战场，他哪来的力气呢？可当他靠着上帝的力量进攻迦南地后，他见证了约旦河断绝；耶利哥城倒下；日头停住，最后征服了迦南地，约书亚哪能想像在晚年竟能够打出这么长而漂亮的胜仗！使徒约翰活到了90多岁，在他晚年孤老生活中，他可能也常常失眠，也可能为病痛所困顿，于是上帝派天使让他整夜看异象， 让他把世界未来的预言全部写下来，成为启示录。

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神迹和恩典，都发生在年老时，发生在我们觉得人生已走到尽头时。因为年轻的时候， 每个人总说要将生命交托给上帝，但身强体壮的我们，心动不如立即行动。年老的时候，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因此才能静下来感受上帝的心跳，退一步见证上帝的行动。年轻的时候，我们凭靠才能和体力去创造有限的机会；年老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放下自己，用心去看上帝为外表脆弱的银发人生创造无限的意外。年轻的时候，我们忍不住会去追求人们眼光中的成就，年老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放手认识到上帝眼光中的成功。越是年老，我们越能在每件小事里看到年轻时不以为然的乐趣； 越是年老，我们越能感受上帝时时刻刻与我们同在的亲密度，原来在年轻的时候是那么容易被我们草率忽略。越是年老，我们的身心才更有空间和时间让上帝来插手管辖。越是年老，蜕变成返老还童的心境，我们才越愿意去听上帝的话。 

上帝早已预知一个人到年老时候想抓住又抓不住的矛盾心态，因此他也巧妙设计了要我们非放手不可的生命状态。当你年老时，伸起手来，别人可能帮你穿上你不喜欢却意外发现很适合你的衣服，也可能推着轮椅带你到不愿意去，但却是上帝为你预备意外祝福的地方。夜晚孤独难眠时，正好可以和上帝亲密对话，细数往事，倾听年轻时对上帝完全置之不理的留言。生活环境虽有限，生命的宽度却是无限； 看似用尽的人生，原来只不过是自己看到的人生。之所以人生七十才开始，或许就是当一个人觉得活够了的时候，却突然从上帝的眼光发现，放下自己之后的生命迎来无穷无尽的惊喜，还有数不尽的恩典竟超越想像，顿觉年轻的时候，凡事掌控在手里的生命实在太狭隘了。 

人的尽头就是上帝的起头，你年老的日子如何，完全凭靠你和上帝之间的关系如何，而祂的恩典绝对够我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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