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华山
苦菜是一种野菜,清暑去火,现代人用作时尚的健康食材。可在缺油少肉的年代,没有油水做的苦菜味苦难当。正所谓“苦菜拌黄莲”,常用来感叹人生的苦楚不堪。我母亲的一生,大概找不到比“苦菜拌黄莲”更恰当的词字来形容了。她一生吃的苦、受的累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而她却像她的名字“草”那样顽强地活着。
作为小儿子又很早就离家在外,我只能从耳闻目染中体会妈妈受苦的一小部分。先从她最后受的那一场苦说起。妈妈左腿是健康的,但右腿是瘸的。在她78岁那年(2004年),她下楼梯的时候,因为地上的瓷砖有水,不慎滑了一跤,左大腿摔成骨折。按照当地治疗骨折的习惯,先请民间的接骨大夫,用生拉硬拽的办法把断骨复原。如果一、两周后消肿,说明断骨接好了,继续养伤就行。如果没有消肿,说明没有接好,就要到邻县的骨科医院按正规的方法治疗。妈妈的断骨也是按这个习惯过程治疗。民间接骨大夫不打麻药,接断骨有多疼可以想象。更糟糕的是,妈妈的断腿接完后,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消肿,只要动一动还是疼。所以不得不转到德化县骨科医院。先拍X光片,然后大夫根据X光片的情况进行治疗。
X光片拍好了,大夫来治疗,先是拽着妈妈的右腿,使劲做矫正复位的动作。妈妈赶紧跟大夫说:我摔断的是左大腿,你怎么使劲拽我的右腿呢?大夫说:X光片上显示右大腿脱臼,我得先治你的右腿。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右腿也有问题吗?妈妈回答说:右腿从小就是这样子了。这才揭开了为何她右腿是瘸的秘密。
妈妈从小被外公外婆卖给了别人家做婢女。大概在她六、七岁的时候上山捡柴火,一天不慎在一个坟地附近滑了一跤,腿摔坏了。现在知道那原来是大腿脱臼了。可那年代在缺医少药的农村,封建迷信盛行。说是在坟地中了邪,就按照封建迷信的方式,请道士和尚之类来装神弄鬼治疗一翻。那当然没把腿治好。可怜的妈妈就这么拖着脱了臼的大腿过了七十多年的日子。到了婚嫁年龄,嫁给了身体条件还不如她的没有双腿的父亲(参见前文:孬竹出好笋—纪念父亲林盛泼百岁诞辰),竟然还生养了我们六个兄弟姐妹。
(后排右起:四兄弟和姐姐(作者右四);中排右起:爸爸、奶奶、妈妈、嫂子;前排右起:妹妹、大侄、侄女)
在德化骨科医院治疗的时候,姐姐和嫂子们轮流去照看妈妈。轮到二嫂照顾时,当她听说妈妈的右大腿是小时候因摔跤脱臼没接回去,却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禁放声痛哭。当我知道妈妈身体几十年所受的冤屈后,心里隐隐作痛了好些天。现在想起来还会默默掉泪。七十多年,带着一条瘸腿养这一家子人实在太不容易了。就算是健康的人,养一两个孩子都忙得团团转,更何况有六个孩子。而且当时没有洗衣机、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电饭锅,一天还要做四顿饭(因为当时粮食不足,天天稀饭就点地瓜或地瓜干,加上干体力活,容易饿)。为了积肥和补充家用,还要养猪、养鸡、养鸭、养兔子等。做饭的柴火、后来是蜂窝煤都要自己准备,水要到水井取,菜要自己种。秋收季节更忙,稻谷要自己晒干、脱壳。地瓜要切成条晒地瓜干。总之,有忙不完的活。这些活当然不可能妈妈一个人干,都是要带全家一起做。但作为家庭主妇,妈妈总是早上最早起床,晚上最晚休息的那个人。那时,兄弟姐妹天一亮都起床,该干活干活,该读书读书。可妈妈在我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大锅供十几口人吃的稀饭煮好了,还真不知道她几点起的床。
妈妈受的苦除了腿残,身上还伴随着各种病痛。当时医疗条件差,经济上也不允许,有病时只好能忍就忍、能熬就熬。妈妈脚踝骨有个伤口一直流脓不止,据说是“骨髓炎”,但只用纱布贴住流脓的伤口就了事。记得有时候她腰不好,弯不下去、够不着,喊我帮她敷药,才给我留下印象。现在想来怎么没去看看医生给治治呢?可能那时候根本顾不上这种小病。她的胃也和许多当地人一样经常痛,这很可能与老家人经常吃地瓜稀饭伤胃有关。她的牙也时常疼,大概是起早贪黑,睡眠不足的原因。有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妈妈有什么痛一般都忍着,有时候夜里听到她牙痛到呻吟,实在受不了才吃止痛药,因为怕花钱。
身体上病痛的苦是一方面,妈妈在和奶奶的朝夕相处中,心里还承受了许多不可言状的苦。
奶奶三十来岁守寡,本来就是个苦命女人。带着一个残疾的儿子和一个小女儿相依为命。自然地把儿子当生命一样看待。妈妈嫁过来后,奶奶这个苦命的寡妇,一看来了个争夺她心中宝贝儿子的女人,把心中的苦找各种理由转嫁到这个瘸腿媳妇身上。妈妈在最初嫁过来几年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不知细节。好在上帝怜悯她,接连生了我们弟兄姊妹,情况才有所缓和。记得我懂事以后,奶奶老了,得了老年性精神病,但可看出婆媳相处的问题仍然存在。有一回我回去探亲,妈妈跟我诉苦说,奶奶吃过饭后到外面走走,却跟邻居说我妈妈不给她饭吃。妈妈说:再怎么我也不可能不给她饭吃啊!心里是又气又委屈。
和其他做父母的一样,我妈妈在养育孩子上除了体力上受累,操心更是少不了。六个孩子一大家人,这个生病、那个感冒,妈妈常要熬药、熬夜伺候。妈妈对我这个小儿子的操心和关爱更是特别的多。记得78年我去大连上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连大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那时我连县城都没出过,又没用过普通话与人交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独自去大连,做妈妈的心里是一百个不放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但又没有办法,经济上不允许有人陪着去。后来听姐姐说,从我出发到收到我报平安的信,前后的十几天,妈妈没睡过一个整觉。因我从老家出发,五天才到大连,第二天写的信,又花一个星期时间信才到家。当时又不晓得去打个电报赶紧给家里报个平安,现在想来我心里还懊悔不已。自上大学后,我长年漂泊在外,每次要回老家探亲,妈妈得知总是提前就盼着。我一到家就拉着我的手不放,说起话来没完,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两眼含泪,总是放心不下。
很难想象,妈妈吃的苦、受的累那么多,她却能活出常常喜乐、不住祷告、凡是谢恩的生命。虽然她不知道这是圣经的教导。和爸爸一样,她对外人总是笑脸相迎。虽然她也不知道上帝的名字,但她心里晓得冥冥之中有神明。她向老天爷祷告。为了她的儿孙们,也不惜拖着瘸腿,徒步到挺远的地方去祈求一家人的平安。为了家人的好,无论多苦多累她都肯付出。自从那次医院把妈妈的断腿接好回家,家人再也不让妈妈操劳家务。我的三个嫂子轮流给妈妈送饭,每月一人十天轮流为妈妈预备可口的饭食,一直到她终老。姐姐也几乎每天都去看望她,问寒问暖,看她有什么需要,给她买这买那。孙子孙女们也常环绕在周围。我回老家看望她时,她感慨地对我说,她实在很感恩、很知足。她说现在过的像是“皇帝娘”的日子,什么都不用自己干。只是让人家伺候的日子不大自在,倒希望早点离世。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姐姐和三位嫂子,让“苦菜拌黄莲”那样苦命的妈妈有一个幸福的晚年,让漂泊在外的我免去许多担心。
记得最后一次探望妈妈的时候,我跟她说我信耶稣了。她说信耶稣好啊!我说:那你也信吗?她说:我儿子信的错不了,我信。我担心我讲得不清不楚 ,她信得也不清不楚,但愿上帝悦纳她一颗单纯信靠的心,让我将来在天上能和妈妈再相见。妈妈,谢谢你一生为我们吃的苦、受的累。您在天上不再有疼痛了,不用再受累了,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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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箴言 23 : 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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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馨香):苦菜拌黄莲——母亲节纪念母亲薛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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