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露露

 “生日快乐，送给你最喜欢的大蛋糕！”

“谢谢你，下次你生日买给你一个更大的蛋糕！”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是感恩。我懂得感谢，因为感谢是为了要不欠人情。 一旦报答了， 就用不着再感谢了。

在我生命的字典里，“感恩” 等于“侥幸”。无论发生了任何出其不意的好结果，我的瞬间反应都是：真是侥幸呀！ 下一次就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幸运了！

以前每次一听到“感恩” 这个词，心里就不舒服。想我身边的朋友都成家立业了，自己还一个人在国外餐风露宿。我想要的职业理想都付诸东流，有过的雄心壮志也都支离破碎，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一技之长。感恩我的父母吗？ 千万不要去提我的原生家庭，如果拿来照着我的版本讲述，那根本就是一出爱恨交加的肥皂剧。

 如果我这个人可以乐观地去看待人生，那么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悲观的人。我就是一个悲观的，愤世嫉俗的愤青。如此一来，感恩就变得很勉强，很做作，只好凭着意志用大脑去感恩，或者干脆就用比较法则来感恩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看那些身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中东孩童，他们从小的志向就是要住在一个没有炸弹的地方。看到他们，我该感恩了吧？看看那些在非洲部落里，骨瘦如柴， 每天要跑到10里外的地方去跟着牛和猪一起喝脏水的孩子们，他们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喝到一口干净的水。比起他们，我该感恩了吧？或者再看看那些在中南美洲的女孩们，未成年就被父母卖去当雏妓，还不到20岁就染上满身疾病，他们的愿望就是能够脱离奴隶的苦海。比起她们，我更该感恩了吧？

可惜，这种比较法则也没有让我学会感恩。我只是没有资格去抱怨自己的人生而已。看到他们悲惨的人生，我自叹不如他们悲惨，又自恨无能帮助这些悲惨的人，接着我就开始自怨自艾，感叹落花，怨天尤人。记得有一位作家曾经说过，“我们都生在一个悲剧的时代，而我们却拒绝悲剧性地接受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悲哀，我能看得起的美丽人生一定都是悲剧收场，纵使有人得以善终，也只不过是侥幸。那些能够乐观看待人生，成天叫人要知恩、要感恩的人，都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不懂生活疾苦的好命人。而纵使我的生命偶尔能发出一点点乐观的火花，那也都是因为从欣赏悲剧性的浪漫故事中得到了动力。我觉得美丽的人生，要在悲剧里面幻化升华，像梁祝一样化成蝴蝶，蜡炬成灰，那样才能感动千人，悔恨万代。

 我够悲观了吧？

因为自己长期的悲观态度，从而养成了经常自卑的习惯。只要有人稍微赞美我的某项优点，我的反应就是立即否定别人的赞美。

“你的论文写得好好呀！”

“你看错了，我写得一点都不好，写得好完全是侥幸！”

我斩钉截铁地否定对方，马上就把别人对我的称赞化为乌有，让称赞我的人也觉得自讨没趣。而我却以为这么回答是谦卑，是承让。

      好多年前，我在一家剧院工作。本来在过年后等着升职的我，结果竟然是老板要裁员的员工。那年正逢金融海啸，英国陷入了经济的冬天。我还记得事发当时，伦敦也迎来最寒冷的冬天，路上的积雪泥淖造成了好多天交通中断。因为害怕，情急之下，我就跟老板哀求一份工作。正为经营亏损而头痛的老板，最后决定撤去清洁公司的合约，说如果我愿意成为清洁工，就能继续留下。当时的我走投无路，便硬着头皮接下了清洁的工作。从那一周起，由我一个人负责整个剧院的清洁。

一个月之后，我发现我不排斥做清洁工作， 我只是排斥做清洁的环境。我可以在公园做清洁，在街道上做清洁，在国会大厦做清洁，但是我不能在我的公司里做清洁。因为在公园、在街道、在国会大厦里，没有人认识我。可是在我的公司剧院里，我从一个经理级的职位，一夕之间变成了清洁工。 面对同样的老板、同样的同事、同样的顾客、同样的下属，我成了全公司最底层的员工—— 一个清洁工， 我情何以堪！

每天，当我拿着吸尘器从剧院的厕所拖到门口时，接二连三地，每一张熟悉的脸孔都会转向我 。素来相识的顾客，不经意地走进剧院时，也一定看到我正在擦楼梯的身影， 我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他们闲聊两句。偶尔，还有原来的下属前来指责，哪个马桶没有刷好，哪个门没有上蜡，哪个垃圾桶没有倒干净。每时每刻，我都感到无地自容。我的无地自容让我无法再自圆其说自己的窘况，那种有洞却钻不进去的尴尬，也完全颠覆了我的悲观、我的愤世嫉俗、我的比较法则。

每天早上，我在厕所里清扫马桶，碰到一个个来上班进到厕所的同事，在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永远都躲在厕所里不要出来。然而，每当我的心里感到蒙羞尴尬时，我就想起耶稣从荣耀的宝座降下，为人洗脚的卑微；每当我弯下腰来，用刀片刮掉黏在地上的一片片口香糖时，我的眼里总闪过耶稣在十字架上低头的样子——我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已经虚弱无力到无法抬起头来；每当我从剧院的吧台提着一大桶水，走到后台的化妆室去拖地时，我总感觉身边有耶稣与我同行，如同他在正中午时，出现在要去提水的撒玛利亚女人身边与她同行一般。而每天晚上，当剧场舞台华灯初上，顾客涌进的时候，我都会松一口气。因为偌大的一个剧院，一个大舞台，300多个观众席，就我一个人保持里里外外的清洁和整齐，我稀奇自己的工作效率。

3个月后，在每天的清洁生活中，我认识了剧院的修理工， 他每天都会来剧场巡视每一个座位的椅脚；我也开始跟负责处理电线的修电工人聊天，他每周都会来整理散落在地上的电线； 还有清道夫，一个黑人，他每天早晨一定会经过剧院门口， 扫除昨晚丢在地上的碎杯子。 我还发现每天到后巷去丢垃圾的人也是老面孔，他们都在这条街上的公司或餐厅里做清洁。还有来铺地毯的、来捉老鼠的、来油漆的、来钉海报框架的， 这些人总在剧场出没，我以前却从来没注意过他们。那时，我住在剧院楼上的宿舍里，每当夜晚的剧场开演，我在宿舍里都能听到喧哗和高歌。而楼上整座公寓就成为我专属的空间，我可以从容自在地享受一个人的厨房和单独的灵修。

 几个月以后，我竟然爱上了这份有我专属的时间和空间——有薪水、有住处、工作时间又少的工作。我不再觉得尴尬，反倒觉得轻松。我好像脱离了职场竞争的噩梦，被引领到青草溪水边，每一天都可以到市区的皇家公园去散步默想。我在这个工作岗位足足坚持了一年。我讶异自己的坚持，甚至希望可以继续工作，因为那是我完全放下自己的一年，也是我刚信主没多久，完全经历生命蜕变的一年。我开始数算这份工作带给我的美好，屈膝在神面前为这份自由而感恩。

 就在我开始跪下感恩的时候，我认识到我的悲观是因为心里极度没有安全感，总害怕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就事先以悲观的心态来预备自己。我的愤世嫉俗，是因为心里嫉妒，见不得别人好。而我的谦卑，其实是自卑。你无法叫一个自大的人感恩，因为在自大的人的眼中，只有他自己的好。你也无法叫一个自卑的人感恩，因为在自卑的人眼中，只有他自己的不好。长期以来，我蜷缩在自己的自卑感中，不愿去光顾别人的生命，也不愿敞开心扉接受别人的赞赏和帮助，我在自己的生命中找不到可以被肯定的价值，自然也就肯定不了他人生命的价值。这样的我，如何打从心里去感恩呢？

      当初没有被升职，反而被降职，这个被降到谷底的坏消息临到我这个悲观的人身上。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坏消息”竟然可以让我屈膝跪下，开始感恩。而当我亲自经历一小段耶稣曾经走过的千百万分之一卑微的路程后，我就不再凭着意志去感恩，也不再需要用比较法则咬牙切齿地让自己感觉好受。

走过了卑微，我的眼界突然被打开了，放眼望去，我看到好多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人。我终于可以由衷地去欣赏生命，诚实地去肯定每一个人，相信无论贫富贵贱，都有神的美意在其中。从此以后，我会不由自主地感恩周遭发生的每一件事、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而当感恩变成了我的生活惯性时，侥幸就没有了存在的余地。渐渐地，这股从感恩中释放出来的力量，影响了我的思想，改变了我的情绪，扭转了我的人生态度，让我从一个悲观、愤世嫉俗又充满自卑感的自大狂转变成了一个积极乐观的收割者，一个知足谦卑的敬拜者，一个因感恩而得胜有余的战士。

终于，我学会了感恩！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