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无烦    编 | 青草

“我还有一个愿望。”

自从妈妈的生命倒计时开始，我们就不断搜集她的心愿单。

“我想去山里的老宅看看，还有山里的教堂，听说快成危房了。” 妈妈平静地说着，眼里却隐隐地放着光。

“那个教堂是我的奶奶，也就是你们的太奶奶创建的。我一定要去看看，或者我们可以帮忙重修。” 我听得张大了嘴巴，心想不会吧？我的太奶奶是一个乡村教堂的创建人？这之前我可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宣教士”太奶奶！

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是第一代基督徒。从国外信主回国，我向妹妹、爸爸、妈妈传福音，他们相继信主。当我要向外公、外婆传福音时，我拉着他们的手一起祷告，他们老泪纵横地说：“我们那么多年都没有开口祷告，已经不会祷告了，但是上帝没有忘记我们啊，上帝没有撇弃我们啊，我们亏欠啊，亏欠……” 然后泣不成声。我才知道，我的外公外婆原来都是基督徒，但因为受时局迫害，之后多年隐藏，再也没有把福音传递下去，也没有开口祷告过。

“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外孙女会成为基督徒，还回来给家人传福音。想不到的恩典哪！上帝真好，真好！” 他们哽咽着讲述自己如何亏欠神，如何不配基督徒的称呼，我们抱在一起痛哭。外公在离世前重新行了“坚信礼”，他说太久离开主，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个基督徒，能记得的只有母亲（我的太奶奶）儿时教他唱的“十字架”。他哼着这个歌重新决志信主，再次确认自己信仰。外婆离世前已经患了海默尔症，但在她清醒时，她总是说她会变成小天使快乐地飞走……

这之后，我不再声称自己是第一代基督徒了，应该算第三代。除了这份感触，这次的“寻根之旅”，让我有更多的发现！

车子驶入嵊州市雅璜乡，三面青山矗立，一条清澈的小涧溪流自东向北曲折蜿蜒穿村而过。一路上，我心里拼命祷告，这次出行可不简单，车里躺着一个行动不便的爸爸，一个不停咳嗽、随时要上厕所的妈妈。山路难开，盘旋而上，我们又是第一次去，舅舅的车在前面带路，一路飞驰，我们跟在后面开开停停，好几次都跟丢了。开进山里，眼前一片绿色，身边被树林包围。儿子不停拍照，父母也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车在山上停下。舅舅说这里的风景好，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而且需要步行，先休息一下。走出车子，只觉眼前一片开阔。山虽是静谧的，但每一处都在从容地表达自我，你看不见他们，却可以听见他们，风吹过的时候，摩挲着山体，每一片林，每一片叶，都在山坡和山谷间隐隐轻歌，浅吟低唱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知了在树丛里鸣叫，一群小鸟在另一端叽叽喳喳。

妈妈的话突然划破山谷的静谧，“当年，你的太奶奶就是翻过这山去传福音的。”

“开玩笑，我们从那山到这山，已经开了一两个钟头了，她翻山越岭用走的，要多久？”我儿子望着连绵不断的群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真的，她一出去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我和你太爷爷住在简陋的教堂里。你太爷爷负责教堂伙食。” 舅舅悠悠地说，若有所思的样子。

“舅舅，你在那个教堂住过？” 我讶异地问。

“是啊，我和爷爷很亲的，奶奶出去给人治病，我就跟着爷爷。”

“什么？太奶奶还会治病？” 妹妹惊讶地问。

“妈妈，你还是从头讲起吧。” 我说。

“你太奶奶年轻时曾经在上海一户医生人家做保姆，学到一手医治沙眼的绝活，估计她就是在那个时候信主的。她回乡后发现当时乡下患沙眼的人特别多，又没有钱治，就翻山越岭地去为他们免费治疗。一边帮助他们一边传福音。乡里的人因为眼睛治好了，就信了她传的那位耶稣。她越走越远，医治的人越来越多，信耶稣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她就想这里必须有一个教堂，便到上海老东家那里募款，同时自己也到处打零工攒钱。当时上海很多基督徒捐助她，她把那些钱带回来就建了大兼溪基督教堂，二楼做礼拜堂，一楼一间房自己住，一间做灶房，一间做教会餐厅……她年轻的时候皮肤很好，长得端庄淑雅，但是她太苦了，常年奔波，她的美貌慢慢被岁月风干了……不过眼睛依然很有神。看我们家的大眼睛，代代相传……” 妈妈讲得口干舌燥。

我们代代相传的何止是大眼睛？虽然太奶奶一生都在传福音，但时局的艰难，环境的限制，令她与她唯一的儿子（我的外公）多年不得相见。她在有生之年并没有看到信仰的传承。她因常年不顾性命为主奔波，58岁就过世了。很多年以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人提及她谈论她的事迹，更别说纪念她——信仰曾在我们家族断层、封存。但是，上帝的慈爱存到千代万代，上帝没有忘记敬虔人的后代。我们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今年，连我的舅舅一家都信主了。今天，太奶奶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子，唯一的曾孙子，还有曾孙子的两个儿子，全部信主了！

我们继续行路，一路上，都在听舅舅说，他两年前去的时候看到教堂已经成了危房，破败不堪，摇摇欲坠，不知道今年会不会还在。我们确实找了好一阵子，山里没有地址，只有记忆中的路线。顶着炎炎烈日，我们翻过一座山，又绕过村子，穿过林子，踏过溪塘，再爬上另一座山，就在快被烤成人肉干之际，我们看到远处半山腰的一堵墙上写着“基督教堂”。教堂比舅舅描述的要好得多，好像是刚刚翻修过。里面正在做礼拜，有十几个老人端坐着，大声唱赞美诗，听起来像唱山歌。我们相继介绍了自己后，教会的章老传道哭着祷告：

“感谢上帝让上海一行的弟兄姐妹回家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家。那么多家人都来了，我实在太感动了！上帝没有忘记我们，祂实在爱我们。两年前我们的教会成为危房被查封，我们到处寻找聚会的地方。后来杭州的弟兄姐妹帮助了我们，资助修建，让我们重新回家。老弟兄姐妹都是翻山越岭两个小时到这里来的。今天主又把我们的家人千里迢迢地带回来，让他们寻到根……” 

章老传道嗓音嘶哑，却越说越激动。我们也听得泪流满面。上帝的家，祂亲自守护，经过几代的风风雨雨，教堂依然如故。我们有些遗憾没能为教堂整修出力。虽然明白上帝的工作，我们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但没有参与的人就少了一份与上帝同工的经历。所以，上帝的工作一定要抢着做，及时做！这也正是太奶奶和我妈妈一脉相承的理念，她们要在活着的时候，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努力地向着上帝活过，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我们和教堂里的老人们无亲无故，但却像是一辈子的亲人，一见如故。我们分享彼此的故事，彼此勉励。大山里只留下老人，他们很多人披星戴月、翻山越岭来教堂，只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希望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能寻到这根，认识真正的生命之根。

下山后，我们到村庄里看老宅。那栋紧贴着大山的老宅早已经是别人的，只有那棵古树仍然矗立，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村里唯一的亲人是太奶奶最小的妹妹的女儿，如今也有七十多岁了。她已经年老失智，但见到我们时，却好像返老还童，不但叫出了大部分人的名字，还记起了每个人的“糗事”，临走还不忘记说一句“上帝祝福你们”。

教堂、青山、古桥、古宅、古树，点点滴滴都是这个古村落撒在历史时光里的记忆。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我们的车慢慢驶出大山。透过洒满阳光的车窗玻璃，蓦然回首，我们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呢？

这次的寻根之旅，让我深深领悟，一场好的生命旅途，要趁活着的时候，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努力向着神活出使命。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于你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多久，而在于年老色衰时，你面对夕阳，想起自己的一生，能否满足地说：我度过了值得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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