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维俊

自2020 年1 月初冠状病毒肺炎爆发以来，全世界都在关注武汉和中国，同时也注意本地发现的肺炎确诊病例，以及可能的扩散。华人基督教会也面临挑战。一方面，我们牵挂着国内疫区的同胞，为他们祷告和试图提供帮助；另一方面，本地确诊和疑似病例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和出行。目前的重大肺炎疫情与欧洲历史上多次发生的瘟疫（黑死病）颇为相似。16 世纪的在德国发生的那一场瘟疫就发生在宗教改革之后不久，而马丁路德在瘟疫期间的见证给我们今天提供了宝贵的应对经验。

1527 年8 月，瘟疫发生在路德所在的威腾堡（Wittenberg）以及周边地区，路德所在的修道院奉命搬迁，但他没听政府的命令和朋友的劝告，自愿留在城里，他与妻子凯瑟琳、布根哈根牧师一起亲自照料病人。

在瘟疫肆虐期间，路德频繁地与友人通信，通报疫情，也消除外界对疫区疫情的猜测和恐惧，希望城市早日从瘟疫中恢复过来。他在给好友的信中这样写到：“我们希望瘟疫赶快过去，它对我们的各个方面造成严重影响，特別是我，让我的信仰变得薄弱，让我的内心变得忧虑沈重。这个害虫三次侵袭我们的家，我的小儿子已经病了八天，只能靠进食流质食物维持生命。但现在他已经康复。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可以说几乎失去了信仰。祈愿我们不会丧失信仰”。

从这里，我们看到路德真实的内心活动。他在另一封信中这样写到：“今天我们埋葬了提洛·迪内（市长）的妻子，她昨天几乎是在我的臂弯里去世的，这是市中心发生的第一桩死亡。去世的十八位死者的葬礼就在我这里的埃尔斯特门进行……我会留在这里，我也必须这么做，因为百姓们正处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中。布根哈根会和我一起留下来面对魔鬼的作乱，基督也会与我们同在，让我们不至於孤身作战，即使魔鬼曾经让基督的脚踝受伤，但这次基督会帮助我们战胜那古老的大蛇、杀人凶手、原罪和始作俑者。为我们祷告吧，再见。”

在９月２日路德再次写信给好友，信中提到瘟疫还没过去，他希望好友为他们祈祷，“让主驱离瘟疫，让所有逃离的人重新回来”。在给另一位好友的信中，路德希望“基督，我们的医生，能够减轻大家的恐惧，减少在传染性极强的瘟疫下频繁的死亡，让大家可以再次回到威腾堡，恢复工作”。

就是在基督信仰的支撑下，路德和他的同工们坚守在疫区，在家人染病的情况下，他坚持照顾病人，主持死者的葬礼。他的身体力行为大大地鼓舞了身边的朋友和病人，也为面临灾变的人们树立了榜样。通过这样的行为，路德有意识地宣扬救助病人是基督徒的基本职责。

布雷斯劳市（Breslau）当时也出现了瘟疫，那里的牧师约翰·赫斯（Johann Hess）请求路德写一篇指导基督徒应该如何应对瘟疫的文章，为了让更多的基督徒从他的亲身体会中获益，路德写了一篇文章，取名为《基督徒是否可以逃离致人死亡的瘟疫》（Whether One May Flee From A Deadly Plague）。这一篇文章成为一本被加印十九次的小册子，成为基督徒应对瘟疫的必读文献。路德告诉我们，瘟疫是上帝试炼我们的信心和爱心的工具，他要看到我们如何以信心依靠上帝，以爱心对待我们的邻舍。

在这本小册子里，路德提出人在瘟疫面前应有的态度。首先，路德列举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基督徒在瘟疫时绝对不可以逃跑；另一种则认为基督徒可以合理地逃避瘟疫。

路德说前者的信心坚强和勇敢理应得到赞赏；然而他以牧者的身份也赞同后一种观点。他说，并不是每个基督徒都有很强的信心，大部分的基督徒是软弱的（是喝奶的基督徒milk Christian,引自林前3：2），在面临死亡威胁时会处於恐惧之中。而在必要的时候，在不伤害邻舍的情况下，基督徒必须躲避危险。路德认为对死亡的回避是上帝赐给人的天然本性，这种本性并不是罪。他引用圣经中大卫躲避扫罗和押沙龙、以利亚躲避耶洗別等实例，表明圣徒应该保护上帝赐给他们的生命，躲避不必要的死亡。正如保罗所说：“没有人恨恶自己的身子”（弗5：29）。路德谴责某些信仰上激进的人，他们自以为刚强，并责怪比他们信心软弱的肢体。

路德认为，政府官员和牧师都不能逃跑。政府官员理应留下维持公共秩序；牧师理应留下来为苦难中的人送去属灵的安慰和服事，包括为临死之人祷告、发圣餐等。路德呼吁牧者不要放弃他们的羊群。所有的好基督徒都应该避免陷入恐慌，而牧者应具更大的责任。路德写道，牧者不应该成为雇工，而是一位委身的牧羊人。当一个地区瘟疫肆虐时，牧者的帮助显得尤为重要：“那些从事灵性牧养的人，如牧师和传道人，也必须在死亡的危险之前保持镇定。我们有基督的命令：‘好牧人为羊舍命，雇工看见狼来，就撇下羊逃走。’（约10：11）。当人们濒临死亡的时候，他们最需要的是灵性牧养，牧者要通过圣道和圣礼来坚固和安慰他们的良心，好使他们凭著信心战胜死亡。”

不论是留是走，路德提出总原则就是爱邻舍如爱自己。他说：我们有对彼此的责任，没有谁可以把其他人丟弃在痛苦之中，所有人都有责任去尽力帮助別人。谁都不能只顾自己，每个人都应该尽力为他人著想。即便是那些选择逃离的人，逃离的前提是已经尽力提供了帮助。就好像邻居家著火了，在消防员还来之前，你要尽力去救火；等消防员到了，有足够的专业救援人员开始工作，你的责任才算完成，你才可以离开。但有能力去救却见死不救的逃离是该受到谴责的。这个原则其实就是律法的总纲，不仅适用于瘟疫期，平时也一样。只不过，在面对瘟疫时，人性的自私更明显罢了。

虽然路德同情理解选择逃离的基督徒，但他自己却选择了坚守并附上了代价。他把自己的家当作临时医院，他和妻子亲自护理患者。当时路德的儿子约翰（John）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也感染了瘟疫，后来幸运地恢复了；女儿伊丽莎白（Elizabeth）生后不到八个月就不幸去世了，这可能是路德的妻子在怀孕期间接触黑死病所致。

在疫情发生时，有人因为害怕而不肯援手他人，路德引用诗篇41 篇，提醒他们要信靠上帝的应许：“眷顾贫穷的有福了！他遭难的日子，耶和华必搭救他！耶和华必保全他，使他存活；他必在地上享福。求你不要把他交给仇敌，遂其所愿。他病重在榻，耶和华必扶持他；他在病中，你必给他铺床。”（诗篇41：1-3） 不但如此，他提到基督亲自说的话：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马太福音25:40） 路德写到：“你希望服侍基督并等候他吗？很好，你身边就有生病的邻舍。去服侍他吧，你一定会在他身上找到基督……如果你不想或不愿意服侍你的邻舍，即使是基督躺在那儿你也一定不会服侍他。”

根据圣经记载，神降下四样灾祸：饥荒、刀剑、野兽和瘟疫。圣经教导我们，在前三种情况中，虔诚的信徒只有在照顾了別人之后，才可以救自己，就像亚伯拉罕、雅各和大卫一样。路德认为一些基督徒或许会怀疑这场瘟疫是否可以与圣经中描述的灾祸相提并论。毕竟，圣经中的人物从未遭遇过瘟疫。可是，路德说：“死亡就是死亡，不管它是如何发生的”。无论威胁是来自逼迫还是瘟疫，基督徒首先要遵守上帝的律法，对他们的同胞履行义务。只有这样作了，才可以去想自己的逃生之路。那些惊慌而不理会这神圣指示的人，将在上帝的眼中受到严厉的审判。“因此，基督将在审判之日谴责他们是杀人犯，他会说：‘我病了，你没有来看我。’（太25 ：43）”

在瘟疫期间，有人认为瘟疫是上帝对人的惩罚，然而后来的研究显示牧者的死亡率与平民一样高，这生动地证明了神职人员与上帝的亲密关系并没有使他们逃脱瘟疫。

路德对那些隐瞒病情的人作出最严厉的谴责，因为他们会把瘟疫传给更多的人。如果一个人不慎染上瘟疫而传染给他人，那么他就会被认为是杀人犯。同样地，如果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康复，四处活动，结果将瘟疫传染给了他人，也是犯了谋杀之罪。

路德建议在社区要寻找隔离瘟疫患者的方法，就像旧约圣经利未记中记载的隔离麻风病人一样。隔离对每个人都有好处。病人既可得到治疗，传染也不会进一步扩散。他提出，威腾堡的瘟疫发病与人为造成的卫生条件恶劣有关。“我们在威登堡的瘟疫是由汙秽引起的。感谢上帝，空气总体上仍然是干凈和纯洁的，只是部分被由于某些人的懒惰或鲁莽而被汙染了。”他建议指定具体措施来改善肮脏汙秽的居住环境和社交场所，改变民众的卫生习惯。

路德不仅给我们提供了应对瘟疫的态度上的灵命指导，也对人应对瘟疫的实际措施作出了巨大贡献。在宗教改革之前，人们承袭的是中世纪的祷告治疗法，认为只要凭信仰就能蒙圣灵医治。路德则倡导接受药物治疗。在瘟疫发生时，路德建议不要陷入另一个极端，即忽略那些可能防止一个人生病的预防措施。当时有一部分人试图通过拒绝药物，不去避开感染瘟疫的地方和病患，来显示他们的超凡信心。路德说，他们“太轻率和鲁莽。这不是信靠神，乃是试探神。上帝创造了药物，赋予我们智慧来保护和照顾好身体，这样我们才能健康地生活。”路德的这些观点也带来了新教医学观念的改变。

在瘟疫的这几个月期间，路德用自己的亲身实践，以及他这篇深思熟虑的文章，提供了令人信服的证据和属灵经验，就是在爆发疫情时，不逃避灾情，对疫区的患者进行积极治疗，并最大限度地防止疫情扩散；做为牧者，要给患者信仰上的安慰、陪伴患者度过疫情，共同面对死亡的威胁，并给予及时的临终关怀。他的行为表明了他对上帝的委身，以及基督徒对肢体应付的责任。

在1527 年10 月瘟疫流行时期，路德根据诗篇46 篇写下了著名的赞美诗《上主是我坚固保障》（A Mighty Fortress Is OurGod）："上主是我坚固保障， 是我山寨和避难所； ……"这首圣诗被誉为"德国历史上最伟大时期中，由最伟大的人物所写的最伟大的圣诗"（James Moffatt）。这首作品曾像燎原烈火般烧遍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1539 年这首歌由Miles Coverdale 译成英文，遂开始在英语世界传唱，1869 年，在波士顿由Patrick Gilmore 指挥，万人同唱此诗，伴奏乐器达千件之多。如今多个中文版圣诗也收录了这首圣诗。

今天，在肺炎肆虐，再次挑战我们的信仰的时候，我们唱起这首诗歌，回忆在瘟疫发生时的马丁路德，同时也顾念到在肺炎疫区受难的同胞，以及在疫区为主作见证的我们的肢体。求主坚定我们的信心，用祷告和实际行动支援那里的患者救治和疫情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