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刚过不久，一转眼就进入了12月。市中心街道两旁的树上挂起了五光十色的彩灯，草坪上也布置好了各式各样的灯塑布景。夜幕降临，这里俨然成了绚丽多彩的童话世界——斑斓闪亮的圣诞树，缓缓而行的小火车，带着红色帽子的白胡子圣诞公公，正在歌唱的少年合唱团，顽皮的小鹿，打着灯笼的樵夫......

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市中心，在这个季节里，下班时天已经黑了。每次从办公室出来，看到那些美丽的灯景，就不由得想起了圣诗《平安夜》：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照着圣婴，多少慈祥，多少天真，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每一年岁末，因为圣诞节即将来临，我都感觉整个12月都如圣诞夜一样，安静祥和。然而我却想起了去年此时，一部电影《血战钢锯岭》（Hacksaw Ridge）引起了基督徒内部的论战和纷争，造成了很多人的不安。最近，我和妻子又重新看了一遍《钢锯岭》，电影实在太好了。

影片中，一个虔诚的安息日教会信徒戴斯蒙德•道斯，在二战期间因为爱国而报名参军。他因为坚信圣经十诫中“不可杀人”的诫命，所以想做一名不拿武器的医务兵。他坚持不拿枪的这一举动引起了长官和其他士兵们的不解。他们认为他要么是个懦夫，要么就是个呆板的宗教狂。道斯为此遭受排挤和欺凌，最终因为违抗持枪训练的命令被送上军事法庭。在法庭审判中，幸亏他的老兵父亲闯入法庭，送上他百般奔走而得来的军界高层的支持信，才使道斯免于被开除出军队的耻辱。他终于被允许成为一名不拿枪的战区医务兵。在1945年日本冲绳惨烈的钢锯岭战役中，道斯在枪林弹雨中救治受伤的战友，又在队伍伤亡惨重不得不撤退之后，只身留在高地上，凭着祷告和勇敢，冒死从高地上救回了75名受伤的战友。

这是一部信仰题材的电影，影评曾铺天盖地。然而，中国大陆的基督徒们对这部电影的评论出现两极分化。一方面，一些基督徒因大陆能公开放映基督教信仰主题的好莱坞电影而雀跃，也被主人公道斯对信仰的持守而感动落泪。另一方面，另一些基督徒判定道斯的安息日派信仰为异端，以维护纯正信仰的名义撰文批判他们是律法主义。两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本该平安的圣诞月，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几乎像电影的名字一样有“血战”的意味。

我观看这部电影时，深受感动，眼睛湿了好几次。最感动我的，是道斯对信仰的坚持。影片中有一段他对来劝他的女友所说的话：“如果我不对自己的信仰诚实，我就不知道怎么做我自己。（I don’t know how I’m going to live with myself if I don’t stay true to what I believe.）”他的坚持，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守住律法，乃是出于对自己的诚实，因为他的信仰已经成为他的生命血液，不可分割，放弃信仰就等于放弃自己。

从道斯身上，我看出，一个人真正的信仰，不是他口里的宣告，而是他生命的实际。

我想起了14年前，市中心同样布满美丽圣诞彩灯的那个季节。在那个季节，有三个人影响了我的生命。

那时，我正因学业的困境在忧郁的深渊里挣扎，好几个月神色木然，仿佛行尸走肉，失去了生命的方向，在灵魂迷境里苦苦搜寻。我系里有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叫伊蒂丝（Edith），是系办公室秘书。她看出我的痛苦，就用鼓励和温暖的话语关心我。有一天，她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张市中心圣诞灯展的观光车票，还有一家高档餐馆的晚餐券。这是她和她教会一个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姐妹弗兰西斯（Frances）一起为我和妻子准备的，想让我们享受一顿美食，然后坐观光车浏览市中心几个街区的圣诞灯展。那时，我们还是一对从来没有去过美国餐馆的穷学生。至今我还记得那晚的新鲜牛排，记得游览车上轻快的音乐，记得司机用刹车给音乐打着节拍，让一整车的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晃。

后来，我和妻子去了伊蒂丝的教会，终于认识了她的好姐妹弗兰西斯，一个终身未嫁的老太太。她安静内向，总是带着笑，用鲜花做成花环送给来教会的新朋友。花环很香，她每次聚会都带来几条，做了几十年。

伊蒂丝教会里还有一位老先生，是夏威夷大学做园艺的园丁。他总是和蔼地与我们攀谈，回答我们不懂的问题，让我们在陌生的人群里不觉孤单。认识这位老先生不到两个星期，我就在当地报纸头版的下半页，看到了怀念他的文章。原来老先生在修剪二楼平台的花枝时失足坠落，好几个小时后才被发现。报纸上说，老先生在学校做了三十多年园丁，兢兢业业，他小屋里的保温箱内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下一周准备栽种的花苗。他时常帮助有困难的学生。从到学生，到他的同事，到大学校长，都爱戴他，无不为他的突然离世而悲伤。老先生去世的消息登上报纸头版，令我吃惊。一个平凡的园丁，生命竟有如此大的影响。

那个圣诞节后不久，我信了耶稣。

当然，我信耶稣，不只是因为上面提到的那三个人，但是他们确实深深影响了我。他们没有给我讲因信称义、重生得救的大道理，但这些爱主的基督徒活出了他们的信仰。我在他们身上闻到了谦卑舍己和爱的味道，被吸引去认识耶稣。

后来我加入了现在的教会，遇到了另外一些有爱心的弟兄姐妹。他们在爱中教我圣经的真理，在爱中陪我开始信仰的生活。

我和妻子还是常常去伊蒂丝的教会看望她，每次她和弗兰西斯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给我们带上弗兰西斯亲手制作的花环，送礼物让我们带回家。那花环馨香四溢，能弥漫家里好几天。

伊蒂丝的教会正是安息日会，但我发现，他们除了在周六敬拜和有些食物的忌讳以外，信仰宣言与基要真理与我们的教会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我也称他们为我主内的弟兄姊妹。

我想，会不会有一些基督徒要告诫我远离伊蒂丝这样的异端分子呢？然而圣经说：“信心软弱的，你們要接纳，但不要辩论所疑惑的事。……你是谁，竟论断別人的仆人呢？他或站住，或跌倒，自有他的主人在；而且他也必要站住，因为主能使他站住。有人看这日比那日强；有人看日日都是一样。只是各人心里要意见坚定。守日的人是为主守的；吃的人是为主吃的，因他感谢神；不吃的人是为主不吃的，也感谢神。”（罗马书14：1-6） 

我不是要为安息日教会辩护，我只想说，不管哪个教会，活出来的信仰比用嘴说出来的要有力的多。

文学写作中有一个重要的理念，就是把道理和思想用故事和人物的行动表达出来，而不是用干巴巴的说教。讲信仰，用说教的方法也可以，但是，如果没有配合的生命来演示，就变成了纸上谈兵，分量就只有薄薄的纸那么重。圣方济各（St. Francis of Assisi ）曾说：“总要传讲福音，必要的时候，才用言语。”（Preach the gospel at all times and when necessary, use words.）

《血战钢锯岭》中，道斯用生命活出了他的信仰，这正是他最感人的地方。这部电影在12月纪念耶稣降生的月份公映，或许是一个偶然。然而，耶稣在两千多年前降世为人，并且降生在卑微的马槽绝非偶然。他传讲天国的福音和真理，更用三十多年的生命，把福音真理活化给人观看，这是真正的“道成肉身”。耶稣曾说：“我来了，不是为了受人的服侍，乃是为了服侍人，并且舍命，做多人的赎价。”他用一生的行动传讲他的道，最终走上十字架，用生与死阐明了他降世为人的目的。

道成肉身的圣诞节来了。它无声地提醒我们，让我们的信仰也道成肉身，从嘴上的言语化为生命的血液。因为，信仰要化为生命才能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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